第7章 请辞

二人闲聊几句后,找到正在凉亭上品茶的吕公著。

吕公著亲自执壶,为二人斟上龙团凤饼。茶汤澄碧,氤氲的热气在暮春的晚风中袅袅散开。

“吕大人是我故交。”王怀隐轻抿一口茶,茶香四溢,同沈清荷解释。

紧接着他抬眸,望向亭外的梨花,目光沉静而疲惫,“前些日子我遭人追杀,是他暗中将我藏在此处。”

沈清荷神色微怔,看向一旁的吕公著。怪不得刚开始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吕公著给她递了一杯茶,温度透过杯壁传至手心:“还望沈公子莫要生气于我。”

沈清荷指尖微顿,声音透着真诚:“怎么会,晚辈感激还来不及。”

吕公著提议今天傍晚有一艘胡人商船会经过临安前往汴京,几人可以扮成波斯商人混在其中。

回到厢房后,沈清荷坐在床榻上,眼里燃着久违的明光,声音难掩欣喜:“杏红,我们找到了王医公。今晚你和他先回汴京。”

“那公子你呢?”杏红往她身边一坐,微蹙着眉。

沈清荷忍俊不禁,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宽慰道:“放心,我明天还有事要去完成,今晚你们先走。”

暮色昏黄,杏红与王怀隐已换上了胡商的装束——深色织金窄袖袍,腰间系着蹀躞带,头上缠着素色幞头,乍一看,倒真像是西域来的商贾。

商船缓缓驶离码头,船头悬挂的波斯风灯在夜色中摇曳,映出粼粼水光。沈清荷隐在人群中,双眸望着渐远的船只,心中百感交集,暗自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夜暮降临,沈清荷从码头返回吕府。步履轻捷地穿过回廊,晚风一吹,院子里的枝叶簌簌作响。

她余光瞥见树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抬头望去,只见一袭鹅黄衫子的少女正攀在梨花树上,伸手去够枝头一只蹴鞠,只见那蹴鞠卡在高枝间,随着动作轻晃,眼看就要坠落。

忽然,沈清荷听到对面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啊!”少女惊呼道。

“小心!”

沈清荷话音未落,少女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树梢跌下。她根本来不及细想,本能地箭步上前,双臂一展,稳稳将人接在怀中。

少女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清荷近在咫尺的眼睛。

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已凝固,沈清荷看着怀中人惊惶的眉眼,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杏眼朱唇,云鬓微乱,耳畔的珍珠坠子轻晃。她穿着时兴的缕金百蝶穿花襦裙,杏色主腰上绣着缠枝牡丹,臂间松垮垮地挂着条泥金披帛,身上带着淡淡的百合香气息。

确认平安后,沈清荷连忙松手,少女安全落地,后退半步行礼:“在下冒犯,姑娘无恙否?”

少女仔细地打量起沈清荷,眉眼俊秀,挺鼻薄唇,彬彬有礼,倒是生了一副好模样,一时之间竟看入迷了。

沈清荷忽然被人这么视线灼热地盯着,一时还是难以适应,耳尖微微泛红,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姑娘,既然没事的话,那我就先回房了。”

“哎,等等。”少女眼眸晶亮,“你是爹爹说的沈公子吗?”

不等沈清荷回答,少女继续道:“我是吕幼薇,你叫我阿薇就好。”

她应该就是吕公著的女儿吧,沈清荷推断。

“好。”沈清荷唇角浅浅弯起,“阿薇姑娘叫我沈青就好。”

“嘶。”吕幼薇这才回过神来,秀眉微皱,感受到手掌心中传来的痛楚。

沈清荷目光下移,拿起阿薇的手小心检查一番,考虑到离她的住处比较近,问:“我房里有药,我给你处理一下吧?”

吕幼薇颔首:“好,有劳你了。”

烛火在青瓷灯盏中微微摇曳,将厢房内的屏风映出朦胧的影子。沈清荷坐在案前,执起吕幼薇的手腕,就着灯光细看,少女柔嫩的掌心被粗糙的树皮擦出几道红痕。

“阿薇姑娘忍一忍。”她从药囊中取出青瓷药瓶。

吕幼薇却浑不在意,晃着腿笑道:“沈青,我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小时候我翻墙摘枇杷,受的伤得可比这重多啦!”

烛光曳影下,沈清荷药低下眉眼,为她瓷白的脸上撒洒下一层柔和的光纱,神色认真地取出玉红膏,以指尖蘸了,点在伤口上。药膏莹白如雪,触肤即化,带着淡淡的白芷草药香气。

吕幼薇就这么撑着下巴,一直盯着她,目光毫不掩饰地欣赏和喜欢。

最后,沈清荷从怀里取出一条浅粉色的丝巾,轻轻为她包扎好。

侍从轻叩门扉几下,传话道:“沈公子用晚膳了。”

“好。”沈清荷温声应道。

暮色四合,吕府的花厅内已点起数盏鎏金烛台,暖黄的光晕映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

吕公著向沈清荷介绍道:“老夫府上新得了些越州春笋,配上临安醋鱼,倒也清爽。”

沈清荷执起象牙箸,指尖在筷尖轻轻一捻,夹了一箸细细品尝:“甚是美味。”

不一会儿,侍从又端上几道时令小菜:蟹粉狮子头润如脂玉,龙井虾仁翠白相间,一盅莼菜银鱼羹清透如水,边上还配着一碟玫瑰酥,酥皮层层叠叠,透着淡淡的甜香,并一壶温热的梨花酿。

吕公著亲自执壶,为清荷斟了半盏酒,笑道:“这酒是去岁存下的,清甜不烈,沈公子可浅尝。”

沈清荷双手捧盏,轻抿一口,果然入口绵柔,隐有花香。

她放下酒盏,适时提出:“这几日有劳吕大人相助,晚辈打算明日离开回家。”

“啊?”吕幼薇手持汤匙碰触瓷盏发出清脆声响,语气听上去不舍,“沈青,我才刚回来,你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吕公著轻咳一声,吕幼薇立时收起了刚才那副神色。

沈清荷张了张口,唇角勾勒出一抹笑,解释道:“我出门太急,家里人还不知道,况且我还有要事在身。”

吕公著轻抿一口酒:“既然沈公子都这么说了,那老夫也不好开口挽留,路上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