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贾母离去，堂内只剩二人及晴雯。
没了外人，许文若便再无顾忌。
正大光明的凝视着未来的正妻。
元春垂眸盯着茶盏，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白嫩的脸颊在侯爷的注视下渐渐泛红。
良久，许文若道：“元春，你对这桩婚事，作何看法？”
元春下轿后便知侯爷实为率真之人。
问看法，就真的是想知道自个儿的想法，若是遮遮掩掩、故作矜持，恐为其不喜。
但真儿个要将自己心内所想直诉于他，又着实羞于启齿。
心念电转，立刻有了计较。
垂眸含羞道：“妾身能被赐婚于侯爷，实是三生有幸。”
许文若会心一笑。
妾身一词，未婚女子是不能用的。
此话已是大胆的表明心迹。
这元春端的不似旧传里那般，是个只知端庄贤德的标准封建贵女。
她原也生得灵秀心机，性情多面，只可惜满门荣枯皆系于弱质之身。
只能隐藏真实的自己，化作木雕泥塑。
到头来却终究是人亡家破。
正欲同她再说说话，贾母已在鸳鸯搀扶下返回。
先看了元春艳若桃红的脸颊，放下心来。
再诚恳的请求了一番。
许文若断定皇帝同贾政并无多少共同语言，估摸着他早回工部了。
假意沉吟片刻，终于点头：“我已有定计。”
当即到外边向亲兵吩咐了几句。
贾母听力不似从前，虽极力偷听却并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只得忍住狐疑，按捺心中焦虑。
许文若回到位子上，感觉和贾母也无甚好聊的。
而贾母在这里，元春也不好和自己交流感情。
便和善的说道；“会芳园的腊梅实是这隆冬时节不可多得的绝景，与其在此枯坐等待，不如往会芳园赏梅。”
贾母听及此话，心里哭笑不得，偏偏脸上要绷住。
外边风雪正盛，她一把老骨头哪敢出去赏梅？
这嘉靖侯分明是当着她的面在邀请她孙女儿。
贾母方才托请人家办事，此时便不大好反对，又念及嘉靖侯接连对贾家的帮衬，终是不能拒绝。
想来侯爷治家甚严，当不至于同原先的宁府一般四处漏风。
因而挤出笑意，道：“老身受不得寒，你们且去便是。”
元春眸中神采奕奕，竟是主动与许文若对视。
鸳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既觉得老太太无奈的样子颇为好笑，又着实艳羡。
艳羡的当然不是元春，而是晴雯。
瞧晴雯这暗自吃醋的模样，鸳鸯如何不知她已情根深种。
对于她们这些丫鬟来说，能喜欢上侯爷这等人物，实在是天大的幸福。
老太太在时她自然无忧，可老太太并不会长生不死。
同是丫鬟，晴雯的后半生有了极好的依托，她自个儿的仍然未见着落。
晴雯下意识跟着侯爷出去，走到一半又自觉退了回来。
虽然心头不爽，但还是没有硬去打扰。
抱琴看晴雯转头回去了，感觉自己似乎也不好继续跟着，稍微犹豫了一下，也随晴雯去了。
走了一会儿。
元春忽然发现两人的贴身丫鬟竟都没了踪影。
还以为是侯爷吩咐的，便不由往深处想了一层。
并不单薄的身子在凌冽的寒风中开始微微发烫。
悄悄环顾四周，这偌大的会芳园除她和侯爷外竟再无旁人。
那些年听到的宫闱秘事自发涌入脑海。
在这冰天雪地中过分亲密。
一定会得风寒的吧！
饶是她向来冰雪聪明，涉及此事，脑子里也难免乱作一团。
倘侯爷真要如此，她是否该拒绝。
若要拒绝，又当以怎样的言辞，方不至于伤害与侯爷才建立起的脆弱好感。
“宫中的日子，很难熬吧。”
竟是以伤心事开头么。
元春纤指轻拢被风吹散的云鬓，垂眸低语：
“宫中虽锦衣玉食不减分毫，然行止坐卧皆如临深渊，半分自在也无。
那里的人儿，说来个个心思九曲，细忖之下，所思所虑却又显得极为促狭。
终日只想着如何倾轧同侪，攀附那几处有数的位置。
纵使侥幸得逞，大抵仍是一场虚无。
太多事，终是力不从心的。“
话音渐低，化作一声轻叹。
许文若知她聪慧，却也没想到她看得如此透彻。
或许是出了宫以后，再回顾当时的自己，旁观者清吧。
“还好你出来了。”
元春静待下文，思索着侯爷会用何等话术使自个儿就范。
许文若却没继续说，引着她继续往前。
会芳园内有活水引自外河，值此朔风凛冽、霜霰交加之时，水面早成琉璃之境。
踏于冰面，元春格外紧张。
若是在雪上至少还有缓和，滑倒了并无大碍，这冰面何其坚硬，时运不好伤筋动骨亦是寻常。
然而，刻意小心之下，却还是未能避免。
脚跟一滑，便要后脑勺着地。
尽管有所准备，元春的心里仍有一丝本能的慌乱。
好在并未出她所料，侯爷像是早有预料般，将她稳稳的抱在怀里。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
元春闭上眼睛，用力的抱着，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静静的等待着侯爷接下来的手段。
许文若接下来并没有手段。
二人确实定了婚，却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必须征得女方的同意。
感情与时代风气都到不了那个地步。
他图谋的也只是这样一个拥抱罢了。
元春这个看似坚强的大家闺秀，更需要、也更容易接受一个强大的依靠。
身份势力的强大自不必多提。
他能让元春感受的，是最直接的强有力臂膀。
不管有没有用，先抱了再说。
许文若从来没想过遵守时代习俗，非要等到结婚那天才见面。
也正是想在婚前多铺垫一些感情基础，才临时略施小计。
元春似乎也是如此。
许文若抱着她在沿溪而上，走了个来回。
这并不十分浪漫的拥抱，已是元春人生中难得的幸福了。
……
半晌，亲兵终于带回消息：
“贾大人让下官转告老太君，他在宫中是与陛下商议工部事宜，陛下宽宏大量，并无追究之意，请老太君不必忧心，他晚间便回。”
贾母长舒一口气，原来真是虚惊一场。
怪不得嘉靖侯只派一个亲兵。
她看向气定神闲的许文若，再看看端庄沉稳的元春，忽然觉得自家这般慌乱实在有失体统。
既是虚惊一场，她默许元春与侯爷私会，却是为了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