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内，时间仿佛被永远凝固在深秋——金风飒飒，落叶纷飞。
洞中只有一棵月桂树，它被笼罩在一层极淡的光晕里，像是被谁小心地珍藏在这与世隔绝之处。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花蕾，嫩黄点缀在墨绿的叶间，明明不该出现在这冰天雪地中，却倔强地透着生机。
那位神君在桂树前蹲下，指腹抚过树皮上的旧疤，动作很轻。
他解开腰间玉瓶，倒出几滴灵露渗入树根。又从袖中取出素绫，将压弯的枝条小心托起，系好。
临走时，一块桂花糕从袖口滚落在地。他看了一眼，没捡。
夜风吹动枝头白绫，像句没说出口的话。
……
晨光刚爬上窗棂时，司钰便听见殿外细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前徘徊许久，时而靠近时而又退开，最后竟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进来吧。“他放下手中书卷，对着殿门说道。
门外突然一静。片刻后，紫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脸上还带着被抓包的窘迫。她攥着衣袖的手指微微发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踏入这间书阁。
“我、我不是故意打扰神君...“她声音越说越小，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案几上的棋盘。
司钰看着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神君。“她轻唤一声
“何事？”他带着考究的眼神看向她，心想她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女孩将怀中抱着的棋谱搁在案上，“我偶然得了这盘残局，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
司钰抬眸，目光落在她展开的棋盘上——白子退守三线，黑子攻势凌厉，俨然是一盘“困龙局“。
“白子为何不攻？“她指尖点着棋盘，状似无意地问道。
“退守，未必是示弱。“司钰淡淡道，“有时是为了看清对方真正的意图。“
神女眼中闪过一丝疑问：“那黑子这般紧逼，又是为何？“
司钰指尖微顿，黑玉棋子在他指间转了一圈：“试探。“
她轻轻笑了，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一角：“那若是白子突然变招，黑子又当如何？“
司钰终于抬眼看她，眸色深静：“你今日来，究竟是为了解局，还是为了设局？“
神女眨了眨眼，语气无辜：“自然是来学棋的。我听辛娘说，神君棋艺冠绝三界，无人能及。“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棋盘边缘，“所以我想……若能得神君指点一二，必能受益匪浅。“
司钰静默片刻，终于将手中黑子落下：“学棋可以，但需守规矩。“
“什么规矩？“她凑近了些，发间淡淡的桂花香拂过他的袖角。
“落子无悔。“他声音低沉，“心要静。“
神女笑吟吟地点头，却在他转身取棋谱时，悄悄将一枚白子推进了一步——恰好堵住了黑子所有的退路。
“明日本君有事，等过几日，你再来这里学棋吧。”司钰并没有回头
“是”紫翎起身行礼，低头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窗外，月落无声。而棋盘之上，一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
今日是司钰与紫翎约定学棋的日子。
他特意换了件靛青色的常服，袖口绣着暗纹，比平日少了几分肃穆。
刚推开雕花木门，便看见女孩正费力地拖着一张白玉棋盘往庭院里挪，绯色裙裾扫过青石阶，沾了露水也浑然不觉。
“神君我来得不算晚吧？“她仰起脸，鼻尖还沾着搬棋盘时蹭到的灰
“我特意找了昆仑玉制的棋子，听说触手生凉，最适合夏日...“
司钰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掌心。昨夜他分明将这副棋收在藏珍阁顶层。
“进来。“他转身时，袖风带倒了案上插着海棠的白瓷瓶。
……
少女执白子，落子时总爱用指尖摩挲棋面。第七回时，司钰执黑子的手顿了顿，忽然按住她手腕“棋子不是这样拿的”
“先教你怎么拿棋子。“他示范着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黑玉棋子，“指节要放松，落子要轻。“
紫翎学着他的样子，却总把棋子捏得太紧。第三次时，白玉棋子从她指尖滑落，“嗒“的一声砸在棋盘上。
“我手笨。“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耳尖微微泛红。
司钰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托住她的手腕调整姿势。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碰到她皮肤时却像被烫到般很快松开。
“这样。“他迅速收回手，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对弈开始后，她总是下得很慢。每落一子就要偷瞄司钰的表情，见他皱眉就急着想悔棋。
“落子无悔。“司钰敲了敲棋盘边缘，却在她懊恼时，装作不经意地碰乱了几颗棋子，“这局重来。“
到了午后，侍女送来茶点。紫翎趁机把桂花糕往棋盘上一放：“下棋费神，神君用些点心吧。“
看她在一旁吃的津津有味，他心中竟生出想要打趣她的念头。
“明日继续。“司钰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地宣布。
女孩正享受着，闻言顿时垮下肩膀，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还来啊……“
司钰抬眸，见她整个人蔫儿在棋盘边，像是被抽了魂儿似的，连发间的珠钗都歪了几分。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却故意板着脸道：“怎么，才半日就受不住了？“
紫翎哀怨地瞥他一眼：“神君落子如刀，我绞尽脑汁也赢不了一局，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未老先衰了。“
司钰指尖轻敲棋盘，慢悠悠道：“下棋如修道，重在磨炼心性。“
“那我的心性怕是已经磨没了。“紫翎趴在棋盘上，有气无力地拨弄着棋子
“神君不如直接告诉我，到底要学多久才能赢你一局？“
司钰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若你明日能记住'征子'的解法，我便让你三子。“
紫翎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她狐疑地打量他，总觉得他今日格外好说话，但转念一想，能让三子已是天大的让步，便又高兴起来：“那说好了，明日我若解了征子，神君可不许反悔！“
司钰淡淡“嗯“了一声，却在低头饮茶时，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