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辛酉湘西春荒

一 湘西春荒甚重

连岁灾祲致辛酉湖南严重春荒。民国自然灾害,全国无年不有,湖南也不例外。民国九年湘省水旱虫灾所致辛酉春荒,一为地域甚广,“湘省春荒情形业已迭志,前报连日以来各属之续报春荒者,醴陵安化而外,湘西一带已至十八县之多,并醴陵安化新化沅江汉寿安乡等县计之,已不下三十县”[1]。二为灾民甚众,“全省春荒饥民达六七百万,其中仅保靖、永顺、龙山、桑植、永绥、古丈、安化、醴陵八县即有118万人,龙山、保靖、辰溪、沅陵一带饿死甚众”[2]。辛酉春荒已然相当严重,湘西为最。

湘西春荒不仅地域广,而且米价高昂、灾民凄惨,不堪言状。湖南急赈会(湖南华洋筹赈会的前身)所得湘西各县春荒报告书,“—桑植县:斗米四千;全县三十余万人,壮者转徙流离,老弱多投河自缢而死,尤以该县爱物乡四保地方为最。—永顺县:连遭水旱,民食如洗,斗米三千有奇,贫民食薇采葛。—保靖县:叠遭兵燹,益以荒年,斗米四千,无处得食,饿殍满地。—龙山县:连岁荒歉,迭遭兵匪;斗米三千,人民多掘草根而食,惨苦异常。—永绥县:兵燹荒灾,大概与保靖同。—古丈县:地素号枯瘠,加以连年荒迭,叠遭兵匪,灾情特甚。—乾城县:公私财储,一洗如空,米价三千,饥民遍野。—凤凰县:山多田少,既遭旱灾,加以水患,匪患时闻;米价亦一斗三千;穷苦之户,已久已绝粟。—溆浦县:斗米二千,人民乏食,异常惶恐。—大庸县:边地贫瘠,致遭兵匪,畎亩荒芜,无人耕种;加之去岁荒旱,收成极微,有钱亦无处买米”[3]。永保龙桑凤乾绥古庸溆湘西十县,无一不荒。

春荒湘西各县,纷纷函电请赈。龙山由湖北来凤来电,“苦于谷米空虚,无款筹借。现蒙拨发赈谷一千石,车薪杯水,实难救济。青黄未接”,“慨捐赈款,俾得采购赈谷源源接济,救四十万生灵于水火之中”[4],报荒请赈。辰溪荒情也不轻,“辰溪连年频经兵燹,重罹水火”,“而五八九各区军队,自上年靡集县城,日食加增,供不给求,仓储空虚,荒象显呈。日维方艰,恳请设法借谷三千石,以免饿殍”[5]。沅陵灾情紧急,一再电请。“沅陵地瘠民贫,势当要冲,频年军队蜂集,土匪纷扰,地方灾情,实与永保龙桑各属相等。现米价每石需铜元二十二串有奇,尚在增涨。此种荒象,实为沅陵六十年所未有。汪县莅任,目睹荒情,昨闻请加省谷六千石,以藉维持现状。”[6]六天之后,二度来电,“谷米一空,价值高涨,荒象已成”,“目前灾状,实与永保龙桑相等。加以地处冲要,邻区灾民流至就食者日渐多,呼号露宿,惨不忍睹”[7]。九天之后,三度电请,“沅陵地广人多,钱谷奇荒,且遍近重灾各区,饥民靡集,现约计达四十余万。至接新时,须仓米十万石以外”[8]。龙辰沅永保龙桑等湘西各属,春荒难以自救,只得呈请赈援。

辰州牧师傅兴华所报湘西春荒,印证了上述报荒非虚。“据报告,谷米甚形缺乏,价值每米一斗自二千六百文至三千文不等,贫民苦极,乞丐日增至不可收拾。附近乡间亦极缺米”,“城内现时尚存五日之粮”;“至江北一带,如保靖、永顺、永绥、乾城、古丈等处,数月来已无谷米可买,麦亦无收;泸溪情形紧迫,即辰溪溆浦,亦无可资分润也。”[9]春荒情形紧急,湘西无县不是。

至于湘西春荒成因,普遍认为是人祸所致。湖南义赈会张宏铨[10]在致熊希龄电文中,分析了湘西春荒甚重的原因。“查湘西春荒以永顺所属为最重,因积年陷于匪穴,耕耨无多,盖藏益鲜,一过灾歉,荒象立呈。又永凤绥古山多田少,土地半归公有,平日给养大半仰给邻邑。现环境皆属歉岁,故斗米涨至三千有奇。”[11]上海《申报》也认为,“往岁湘省发生饥荒,每每不过数县”,“何以此次报荒者竟至三十县之多,究其原因大概如下:(一)连岁水旱虫灾,收成歉薄。(二)今年兵祸匪祸并至,一般人民地多失业;未失业者于布种下粪不肯十分用心,恐遭损失。(三)前此各属常有勒捐之事,人民无钱供应,只有将米谷贱价出售”。[12]民国无年不荒,全拜兵灾匪祸与当局勒捐等此类社会病态所赐。

二 春赈湘西

湖南义赈会所募春荒善款实难解困局,湘西受赈更是杯水车薪。“本会摊发第二批春赈县名款额及汇交教会地点表:沅陵、泸溪、辰溪、溆浦、凤凰、乾城、大庸、慈利、新化、黔阳、靖县、通道、会同为二千元,永绥、保靖、龙山、古丈、麻阳、芷江、晃县、桑植、安化、绥宁、宝庆为五千元,统一由辰州复初会何牧师接收。永顺为五千元,先由津市信义会福音堂乌牧师接收,后由乌牧师交永顺、大庸信义会梅牧师;省内其他灾县为六百或八百元(省内灾县共计七十一县)。”[13]春荒散赈成效仅是“差可告慰”。“承公(指熊凤凰)及聂云台在沪募集赈款十万元,摊拨灾区四十有四,无复存余;而此款内有二万五千元久未汇到,电沪催询,均未得复。”“本会募款有限,仅能补万一;但全活灾黎,已在十数万左右”;“差可告慰”。[14]春赈所募到账赈款只有区区七万五千元,将之散放于四十四县,摊薄几于无形。尽管依据辛酉十月华洋会对春赈的统计,相较于其他灾县,湘西受赈力度较大,但湘西各县饥民少则几万,多则十数万,春赈效果难符预期。

除散放赈款之外,义赈会还专门针对湘西八县春荒,实施平粜。平粜作为散赈重要措施之一,义赈会特制定湘西平粜章程。“(一)本会办理湘西平粜,遵京会核准,其区域以永保龙桑绥古凤乾八县为限。(一)粜本规定银一万元,采谷若干。八县按数匀配之。(一)本会特派专员一人赴常德采办谷米,该员应负完全责任;另派司事一人,协同运载及押运各事。(一)采办竣事,即由采办员司押运到辰,以便各县具领,其运用诸费归粜本内垫给。(一)各县领谷到县,随时发粜,纵多以一月为限,仍将原价缴还,以便再采再领。(一)各县领运士绅,除由本会公推担任外,得由知事遴委正绅充理,应随时受采办员查察。”[15]湘西春荒,义赈会不可谓不重视。

除义赈会筹办湘西平粜以外,陈渠珍也电请军队保护湘西平粜,外借省谷,多方筹划应对辰沅各县之春荒。为防土匪及军队勒捐情事,陈渠珍电请军队保护平粜。为此,赵恒惕电令平粜谷米采运沿途驻军之澧州李旅长、石门唐司令予以保护。“据陈司令渠珍电称,桑植采米平粜,尊饬据贺龙呈称,约需米二万石。恳饬澧石慈庸各军一体保护等情,事关民食,仰即转饬各部,加意保护为要。”[16]此外,1921年4月陈渠珍电请借省仓谷,以度春荒。“查辰沅所属之沅泸辰乾永保龙桑绥古各县,山多田少,产谷无多”,“去岁下游收成歉薄,尽藏益虚,来源日竭。现时米价异常昂贵,盖自春耕伊始,荒象已成”,“经地方绅董再四磋商,拟借省仓谷六万石,以资救济”。[17]可惜,因省仓谷已陈腐不可食,并未借成。

义赈会平粜与散放赈款,都未能解春荒灾民之渴。永绥平粜局绅宏祚锦朓、辰溪知事张家勋在致熊希龄请赈电文中称:“永绥频年兵灾饥馑,近谷米源绝,城乡饥民已达六万余,设局平粜,实难支持。”“溪邑荒象吃紧,灾黎载途,无米为炊,有钱无粜,乡曲贫民,抱腹待毙,时有所闻。”[18]湘西灾县所得赈款只有区区2000—5000元,平粜总本金也仅1万元,散放于地域之广、人口甚众的湘西,实则沧海一粟。张宏铨在致熊会长电文中也称,“惟会款仅能购谷三千余石,恐不足以接济”[19]。平粜效果实在有限。

散赈也好,平粜也罢,都未能有效缓解春荒。华洋会在宣布春赈结束的8月7日公告中,也喟叹棉力有限。“华洋筹赈会与义赈会会衔布告云:惟灾区太宽,饥民太多,支领散放,实不免有杯水车薪之憾。”然春赈草草结束,并非告解,而是新谷料将登场。“值此新谷登场,各属灾区,在外流离未归之人,乞籴谷粟,均可自由通融。本会所负之义务目不得不从速结束。”[20]

然而,登场的并非新谷,而是更为严重的旱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