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网络文学读者群:分布状况、基本区分与学理内涵

广义而言,网络文学读者群可以指所有的网络文学读者构成的群体集合。但是我们注意到,有别于纸媒文学读者,众多的网络文学读者不再“独守寒窗”,潜心苦读,而是活跃在网站、贴吧、QQ群等新媒体社区,自发形成了各式各样的读者社群,而阅读活动的群体性也就构成了网络文学读者区别于传统纸媒读者的重要特征。因此,本文主要是根据网络文学阅读活动的群体性从狭义上来理解和使用“网络文学读者群”这一概念的。

一 我国网络文学读者分布概况

我们这里所说的网络文学读者,主要是指利用互联网等新媒体平台,对首先发表于网络的文学作品进行在线阅读的读者。网络文学读者的数量变化与网络用户的数量变化基本保持同步性。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统计:截至2020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为9.4亿人,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到4.67亿人,占网民总体的49.7%。[14]

我国网民以青少年、青年和中年群体为主,网络文学阅读的主要群体也是青年。到目前为止,这一分布状况没有改变。例如,在2018年6月,10—39岁群体占总体网民的70.8%。其中20—29岁年龄段的网民占比最高,达27.9%; 10—19岁、30—39岁群体占比分别为18.2%、24.7%。[15]到了2020年6月,占比最高的变成了30—39岁年龄段的网民,达20.4%,首次超过了20—29岁年龄段的网民占比,但两年时间也仅仅超过了0.5个百分点。

在网络文学阅读方面,大多数读者也是30岁以下的人群,且地域分布较为均匀。《2017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17年底,网络文学读者从年龄分布看,30岁以下占比为73.1%,其中18.2%的读者在18岁以下。从地域分布看,20.3%的读者生活在一线城市。目前不同城市的地域间分布较为均匀。[16]不过,从学历分布状况来看,我国网络文学读者的学历状况要好于我国网民的总体学历状况。我国网民中学生群体最多,占比达24.8%,但是受过大专、大学本科及以上教育的网民占比分别仅为10.0%和10.6%。[17]而网络读者的学历水平则普遍较高,具有大学本科和以上学历者占比为62.3%。较高的学历总是与较高的收入与消费能力构成正比例关系,网络读者中49%的读者月均收入集中在3000—8000元。[18]读者具备较高的学历和较高的消费能力,不仅给网络文学的提升提供了很好的土壤和发展空间,也给予了其一定的压力。《2017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的调研结果显示,70.7%的读者期望网络文学质量得到提升,充分反映出优质内容已成为主导产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

据统计,到2018年,网络文学读者的平均书龄已达4.9年, 77.9%的读者阅读在两年以上,6年以上资深读者占比近1/3。而且网络文学读者的阅读时长也稳步增长,由2015年的日均48.7分钟增长至2017年的73.4分钟。伴随网络文学作品内容的丰富和质量提升,读者的黏性也在逐年提升。[19]按网文界习惯的说法,书龄“破4”是一个重要的标杆,意味着读者已经步入一个比较有鉴别力的人群的行列。网络文学读者的鉴别力是靠一本一本的阅读实打实地“堆”出来的,比起经典文学读者乃至专业的文学批评人士,这种鉴别力或许因缺少必要的理论指引和技巧训练而在鉴赏的高度和深度上有所欠缺,但却是一种充满真情实感的“原生态”的感受力和鉴别力。它是读者自我教育的结果,也真切地构成其自我素养的一部分。因此,4亿读者的平均书龄“破4”,不仅表明网络文学读者群体内部已经形成一个稳定的、有鉴赏能力的群体,而且表明,网络文学读者的整体素养也有了一定的提升。

二 网络文学读者群的基本群体区分

网络文学阅读实践状况表明,网络文学读者会根据各自的兴趣形成不同的阅读交流群体。这是网络社群关系构建的基本特征。正如有的传播学者所指出的:“众所周知,网络社群关系的核心特质之一是 ‘志同道合’‘志趣相投’,社群成员在现实中大多并不相识,也没有直接的身份或利益关联,他们唯一的联结点就是相同的兴趣或价值目标。因此,社群用户之间很容易建立起一种以情感为导向的纯粹情谊,从相同的兴趣审美中建立信任,从共同的价值观中产生认同。”[20]在网络文学阅读实践中,“相同的兴趣或价值目标”对象主要是网络文学作家、作品。事实上,网络文学读者群体也是围绕不同的作家、作品而形成的。例如,猫腻、烽火戏诸侯、血红、天蚕土豆、我吃西红柿、南无袈裟理科佛、月斜影清等“大神”级的网络文学作家都有自己庞大的读者群。《凡人修仙传》《校花的贴身高手》等作品在连载的过程中也形成了相对稳定的读者群。这样林林总总的网络文学读者群的存在,表明作为“大众”的网络文学读者内部其实是“分众化”的。网络文学读者分众化特征的凸显,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传统的由点到面、自上而下的单一的、线性的传播模式被颠覆,互动性、超文本化的网络新媒体使信息传播方式更为多元易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网络文学产业提供了海量的内容资源,使读者有了更多的选择可能,故而围绕着不同的作家、作品形成了数量众多的、不断分化整合的网络文学读者群体。

除了根据不同的网络文学作家、作品自发形成的读者群体,我们发现,根据不同的划分尺度,还可以划分出其他的网络文学读者群体类型。例如,根据性向区别,可以分出男性向读者群和女性向读者群;根据文本话语形态区分,可以划分出“小白文”读者群与“文青文”读者群,等等。这样的群体区分揭示了网络文学读者群体内涵的不同维度,也非常值得重视。

(一)男性向读者群与女性向读者群

网络文学阅读形成了一个突出而有趣的现象,就是读者按照“性向”区分自然地划分成两个群体:男性向读者群与女性向读者群。性向、或者说性取向来自英文“sexual orientation”,它是指一个人在爱情和性欲上对男女两性有何种形态的永久吸引。通常,性取向有两种归类方法:第一种:男性向(只对男性产生爱情和性欲),第二种:女性向(只对女性产生爱情和性欲)。[21]而作为ACG用语,男、女性向的作品指只以某一性取向族群为诉求对象的作品。这类作品中包含许多同一性向喜好的元素,表现手法与角色设定也会刻意迎合相应的性向。受性向趣味的影响,网络文学网站也按照这一区分分成了“男频”作品和“女频”作品。

(二)“小白文”读者群与“文青文”读者群

“小白文”与“文青文”是网文界根据阅读习惯而约定俗成的一种区分。按“360百科”的解释:“小白文形容小说,指情节简单,没有小说基本的起承转合结构,反复灌充无意义的字数,使小说内容臃肿。桥段极度套路化,缺乏思想性,内容浅白。”[22]相比较而言,文青文则是在文笔、人物塑造、情节设置,特别是在思想主题上要胜出许多的网络文学文本。根据两种阅读习惯与偏好,网络文学读者也可以作出“小白文”读者群与“文青文”读者群的区分。

除了阅读趣味的差异之外,这一区分内在地包含了网络文学读者在阅读能力上的高下之分。一般来说,文青文读者的阅读能力是要高于小白文读者的。当前,网络文学界仍然是“得小白者得天下”的局面。这就最为直观地体现了我国网络文学读者的阅读能力和水平。当然,小白文不等于粗制滥造和重复老套,它更意味着通俗易懂和简单明快。在力求每日不断更的生产方式和以休闲阅读为基本需求的网络文学生产场,小白文毋宁说是一种最具可操作性也最广泛地适应网络文学阅读需求的选择。同时,我们也注意到,网络文学读者是不断成长的。这一方面在促使小白文的质量提升,也使越来越多的读者开始转向阅读文青文。例如,像《剑来》《赘婿》这样的文青文作品也曾登上过各大榜单。因此,比较“小白文”读者群和“文青文”读者群的状况,可以知晓我国网络文学读者阅读趣味和阅读能力的变化。

三 网络文学读者群体性的学理内涵

就学理内涵而言,网络文学读者群是活跃在网络空间的、具有“新部族”特征的“想象的共同体”。“想象的共同体”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R.O'Gorman Anderson)在考察民族主义起源时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他认为,“民族”并非自然产物,而是一个典型的“想象的共同体”。甚至在他看来,任何超出了自然村落范畴的群体都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在民族共同体的构建过程中,安德森特别重视传媒的作用。他提出:“印刷资本主义使得迅速增加的越来越多的人得以用深刻的新方式对他们自身进行思考,并将他们自身与他人关联起来。”[23]在网络文学读者群的建构过程中,网络、智能手机等新媒体也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网络媒介异于传统媒介之处,最根本的在于信息存储、转化与传播的数字化。用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的话说就是,“从原子到比特的飞跃”:“比特没有颜色、尺寸和重量,能以光速传播。它好比人体内的DNA一样,是信息的最小单位。”[24]借此,网络媒介表现出巨大的整合性和包容性,成为“一切媒介的媒介”[25]。而且,由于网络信息资源的共享性,使其突破传统媒介的权力垄断,开辟新的信息生产、传播和消费路径,极大提高了网络媒介的共享性与互动感。正如泰普斯科特(Don Tapscott)所说,“网络时代的文化核心就是互动”[26]。得益于网络新媒体的互动性,网络文学读者非常轻易也非常迅速地形成了一个个阅读群体。诚然,传统纸媒中的读者也常常被称为“群体”,但是受到纸媒的局限,读者尽管知道有许多和他/她一样的、阅读着某部作品的读者,但是他们难以获知对方的感受,并产生实质性的相互交流。网络媒体中则不是这样。网络文学读者在 BBS、贴吧、博客、微博等网络平台发布自己的阅读感受,感兴趣的读者随后回复、点评、交流,形成热烈的适时互动。然后,他们可以利用 QQ、微信等沟通方式非常便捷地建成一个个交流群,或者驻扎在贴吧等社区中,将彼此间的交流便捷地持续下去。因此,尽管网络文学读者仍然分处于物理空间中的不同位置,但是借助网络新媒体的信息传播特性,他们之间形成了远比纸媒读者更为直观的联系和交流。因此,尽管网络文学读者群从物理空间上来看仍然是想象性的,但是他们的群体性却要实质化得多。

更为实质化的群体性联系使网络文学读者群体这样的“想象的共同体”具备了鲜明的“新部族”特征。这是因为,从显在的交往实践来看,他们在网络平台建构的虚拟社区内的交往既实现了更为私人化的身份叙事,又形成了以个人兴趣为转移的感性体验和情感交流,即所谓的“新部族”化的社交形式。而且,从网络文学读者群体内部的组织形式来看,它们仅仅具备非常松散的组织结构,其核心凝聚力是对作品的热爱程度。同时,其组织的形成与发展基本上也是自发性的,并没有实质性的约束力,个人完全可以凭自身兴趣加入或退出。这也从根本上决定了网络文学读者群体只是一种“新部族”群体,而非某种利益攸关的、有着明确的责任与义务约束的社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