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然女神：劝诫与谏言

《刺蓟与玫瑰》中花园里百鸟欢迎的女神一共有五位，黎明女神奥罗拉、五月女神、花神芙洛拉、自然女神和爱神维纳斯，但最终主导万物集会、行使加冕仪式的却只有自然女神。奥罗拉、五月和花神都直接与诗歌设定的春日季节相关，她们的出现主要是为了宣告春天和黎明的到来。爱神维纳斯也没有过多着墨，只是在鸟雀的歌唱中一闪而过：“欢迎，维纳斯，爱情女王！”。在爱情梦幻诗传统中，维纳斯一向与五月和春天密不可分，而且这首诗本来是为了纪念盛大的皇室婚礼而作，理论上维纳斯应该占据更多的空间。事实上，我们需要注意到，这首诗并没有给“爱情”太多关注。虽然诗歌三次提到了“爱人”（第13行，第25行，第60行），但叙事者明显并不是一位“爱人”，而自然女神为“刺蓟”和“玫瑰”加冕之际，也并没有提到与爱情相关的字眼，如忠贞如一、怜悯、恩典，等等，甚至完全没有强调二者的结合。鲍卡特在论述中提到，《刺蓟与玫瑰》这个标题并非出自邓巴本人[实际上，邓巴大多数诗歌并没有标题]，而出自首次印刷此诗的阿兰·拉姆齐（Allan Ramsay），他于1724年印刷了诗集《常青》（Ever Green）。她指出，“虽然很难找到更恰当的标题，但这个标题过于凸显了刺蓟和玫瑰两个王室的结合，这可能超过了邓巴本人的意愿”（1992：92）。从诗歌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邓巴的确没有强调“爱情”或者“婚礼”。所以，他并没有让维纳斯主持庆典，将此次集会变成“爱情朝堂”。

在邓巴的花园里，就像乔叟《百鸟议会》一样，维纳斯女神偏居一隅，而自然女神成了主宰尘世的主要力量。虽然邓巴没有像乔叟一样将自然女神赞为“万能上帝的代理”，但她不仅号令天地万物，任命、加冕君主王后，还担当了教化君主的职责，就像鲍卡特所说，“在这首诗中，自然女神最重要的角色是作为‘教育者’”（1992：97）。她任命狮子为百兽之王，“森林和树丛的守护者”，并教导他要“保护臣民、维护律法”，还要“秉公执法、加以宽仁和良知，/勿要让弱小动物受到/身强力壮的大动物伤害欺凌。/执法公正，无论猿猴还是独角兽，/勿要让野牛用他们强有力的角/欺负温顺的耕牛，尽管他们十分骄矜，/而要让他们套上犁轭和平相处”（第106—112行）。自然女神尊重阶级，狮子“级别最高”，所以她赋予他统领百兽的权力，但是作为君王，他有责任保护子民、保障法律公正。就传统而言，国王就是“公正”的源泉，百姓期盼君主可以保护弱小。根据鲍卡特的注解，猿猴和独角兽分别代表好色之徒、声色享乐和贞洁、德行，如何“公正”对待这两者颇令人费解。“野牛”和“耕牛”分别指高地苏格兰人和低地苏格兰人，邓巴应该是寄望詹姆士四世可以让他们和平共处。在百兽拜倒在地向狮子敬礼的时候，狮王回礼，神色间显出“宽仁大度”。这也是邓巴强调的君王品质：公正而不失仁慈。同样，自然女神授命雄鹰为百鸟之王的时候，强调的仍然是“公平”：

指示他公平对待杓鹬和猫头鹰

以及孔雀、鹦鹉和仙鹤，

无论强悍大鸟还是弱小如鹪鹩都一视同仁，

勿要让食肉鸟类惊扰欺凌，

切勿吞噬同类。（第122—126行）

自然女神在为刺蓟加冕并寄语时，对刺蓟的要求却有些不同。她首先强调了刺蓟主要的象征意义“防卫”，这与君王保卫家园和子民的职责相符，但接下来，她的立场却发生了变化，她放弃了“公正”，转而要求刺蓟根据花草价值区别对待：

“你既为王，就需行事审慎。

没有药效的草价值比不上

有药效和芳香的草，

勿要让低贱邪恶的荨麻

与善良高贵的鲜花为伍，

勿要让粗鄙笨拙的稗草

与高洁美丽的鸢尾花比肩。”（第134—140行）

鲍卡特的解释是，“刺蓟”在这里被看作“园丁”，因为在王室子弟的教育传统中，会把王国比作花园，管理王国的君主就好比护理花园的园丁，而园丁需要区分“有价值”的花草和“没有价值”的杂草（1992：101）。但是，如果真的只是想要告诫国王像园丁一样甄别花草价值的话，邓巴大可以言尽于此，实际的情形是他又用了整整一个诗节，强调玫瑰的与众不同以及刺蓟为什么必须看重、珍惜玫瑰：

“勿要让其他花朵同享尊荣，

与这红白相间、清新动人的玫瑰媲美。

你若不能区别对待，则将名誉受损，

想想还有什么花如此完美，

如此纯洁、娇艳、动人，

如此美丽、喜悦、天使般美好，

出生高贵、荣耀、尊崇。”（第141—147行）

詹姆士四世被比作狮子和雄鹰时，就像狮子统领走兽、雄鹰统领飞禽一样，他面对的是如何统领子民百姓，所以他需要公平、仁慈；但是当詹姆士国王被比作刺蓟时，他面对的是他的王后“玫瑰”：她不仅青春、美丽、纯洁、娇艳，最重要的是出身高贵、尊崇。邓巴其实是在向国王进言，希望他弃绝从前的那些不堪的、如同杂草般的情人，珍惜眼前这位美丽高贵的王后；从政治上来说，实际也是珍惜与英格兰之间难得的和平。邓巴特意提到了“名誉”，指出，如果刺蓟不能区别对待玫瑰与其他杂草，国王不能专一对待王后，则有可能“名誉受损”。所以，邓巴借自然女神之口对国王进行了两方面的劝诫：一是要公平仁慈对待子民；二是要珍惜玛格丽特、爱惜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