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疯传的消息

刘素珍到底是没舍得把那块崭新的棉布退掉或是贱卖掉换钱。

她坐在炕沿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深蓝色的布料,那触感比屯子里老张家织的粗布不知细腻多少倍。

窗台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照得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这料子厚实,给二牛做件棉袄里子正合适。”

她自言自语着,又扯开布料比划,

“铁军那孩子长得快,去年的棉裤都短了一截,得给他接个新裤腰……”

她盘算得入神,却全然没提给自己添置件新衣裳的事——她一直都是那么默默的为这个家付出着。

王铁军蹲在堂屋门槛上,听见母亲的话,他抬头望了望里屋,只见母亲佝偻的背影映在报纸糊的墙上。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终究是没说什么毫无意义的废话,转身跑到一边拾掇起了明天上山的家伙事儿。

墙角的榆木柜子上摆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盆,里头泡着几发土制子弹。

王铁军小心翼翼地捞出来,用旧毛巾一颗颗擦干。

这些子弹金贵得很,再加又是土法自制,必须得好好保养。

关键时刻熄火跑了猎物是小事,被山里的猛兽反杀丢了性命才是真没处去说理的事情。

他把擦干的子弹码进铁皮盒里,又检查起那把宝贝似的单管猎枪。

王铁军熟练地拆开枪管,用沾了枪油的布条通了几遍。

月光从窗户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得枪管泛起冷光。

这枪虽然只是威力不大的单管土枪,打一发就得重新装填,可比赤手空拳强多了——

之前要不是指望着它,王铁军还真没办法干掉那只膘肥体厚的野猪。

“铁军!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灶间传来。

王铁军应了一声,把收拾好的装备塞进柳条背篓,又往篓底垫了把干艾草。

灶台上的大铁锅里还冒着热气,今晚竟不是往常的玉米糊糊,而是金灿灿的窝头。

刘素珍从腌菜缸里捞出几根萝卜咸菜,又破天荒地煮了个鸡蛋。

“今儿个卖狍子挣了钱,咱也改善改善下伙食。”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盯着儿子被冷风吹得有些干裂的脸庞,心想这孩子天天往山上跑,受苦了。

王铁军三两口吞下窝头,就着咸菜吃得喷香。

鸡蛋则是被他掰成了两半,照例是硬塞给母亲一半。

这顿饭吃得安静,只有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吃完饭,王铁军舀了瓢井水草草漱了个口,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往炕上一倒。

今天推着手推车走了一整天的路,他的脚底板都磨出了水泡,早已是疲惫不堪,几乎是沾到炕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王铁军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刘素珍却还是没有停歇,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专门给王二牛熬的玉米糊糊走进了里屋。

刘素珍扶起丈夫,把碗凑到他嘴边,一边喂着,一边絮絮叨叨道:

“二牛,铁军今天可出息了,把狍子推到镇上卖了整整一百块和十米布票。”

“这孩子知道心疼我俩,还扯了块新布回来。”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喜悦,

“这布厚实,给你做件新棉袄,旧的我拆了絮成垫子,你躺着也舒坦些。”

看着妻子脸上的笑意,王二牛浑浊的眼睛也亮了一下,说:

“那可不,铁军是我和你的孩子,又能差到哪里去。”

“素珍,你可别光顾着我们,到时候记得给自己也做身新衣服。”

说到这里,王二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

“你穿新衣服的时候一准特别好看。”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屯子里的公鸡还没打鸣,王铁军就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了。

他往水壶里灌满烧开的井水,又往兜里揣了两块昨晚剩下的窝头,背起背篓便出了门。

皮子要涨价的消息让他心里跟猫抓似的,恨不能立刻上山打几张好皮子。

晨雾像牛奶一样漫在屯子里。

王铁军踩着冻硬的土去敲了陈大勇家的门,两人又结伴往刘壮虎家走。

刘壮虎家的小院围着桦木栅栏,院角的狗窝里黑子正趴着呼呼大睡。

瞅见两人走过来,刘壮虎抽了口烟,说:

“两个兔崽子,倒是起得够早。”

“黑子也是可怜,临到老了还得给你俩打下手。”

王铁军笑嘻嘻地将黑子揣进了背篓:

“刘叔,你放心,黑子跟着我们吃不了亏。”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刘壮虎却是忽然压低了声音:

“铁军,你和大勇昨天去了镇上,可听说过皮子要涨价的事情?“

王铁军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消息竟然已经传到了松岭屯,果然是有猫腻:

“刘叔也听说了?我昨儿在镇上倒没听着信儿。”

“这事要是真的,我那张野猪皮子岂不是能多卖点钱——这可是好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给陈大勇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闭紧了刚要张开的嘴。

刘壮虎往门槛上磕了磕烟灰:“屯子里都传遍了。”

“邹老二从镇上回来说,一张狐狸皮涨了两块钱呢。”

“至于你那张野猪皮子的事情我也正打算跟你说,怕是晚点卖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正说着,刘壮虎的两个儿子刘铁蛋和刘钢柱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

刘铁蛋更是直接开口劝道:“铁军,你那野猪皮别急着卖,过几天价格还能再涨几块钱呢!”

他热络地搂住王铁军的肩膀,“要不你跟咱们合伙?去周边屯子收皮子,一转手就是钱啊!”

听着刘铁蛋热络的邀请,王铁军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前世记忆像闪电般掠过——就是这一年,刘壮虎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欠下一屁股债,连祖屋都抵押了出去。

现在想来,能够造成如此大影响的怕就是这次皮货涨价的谣言。

这件事情也着实影响了王铁军的人生,让他走上了南下闯荡的道路,否则刘壮虎还真不一定舍得放他这个潜力无穷的宝贝徒弟走。

王铁军苦涩一笑,摆手拒绝道:

“铁蛋哥,我家这情况你还不知道,哪有钱啊。”

“我昨儿去供销社,可没见收购价有什么变动。”

“要真涨价,国营商店肯定第一个知道,哪轮得到咱们捡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