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曲惊鸿

花厅内,何晚棠缓步走向老太君,裙摆上的暗纹牡丹随着她的步伐若隐若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如箭矢般射向自己。

赵氏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般锐利,何晚芍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而那些闺秀们则带着或好奇或嫉妒的神情打量着她。

“好标致的女孩子。”老太君拉着何晚棠的手,枯瘦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那触感像是干枯的树枝划过皮肤,“这眉眼,倒有几分像当年的王家小姐。”

何晚棠心头一跳。王家小姐?

她正想细问,却听赵氏干笑着插话,声音尖利:

“老太君说笑了,这丫头生母不过是个医女,哪能和王家扯上关系。王家可是东京望族,怎会......”

老太君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氏一眼,让赵氏的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老太君只是拍了拍何晚棠的手背,力道不轻不重:“来,坐老身旁边。”

这个位置通常是留给最受宠的晚辈的。何晚棠余光瞥见何晚芍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手中的锦帕几乎要绞碎了,指节都泛出青白色。

她乖巧地福了福身,在老太君身旁的绣墩上坐下,姿态端庄却不失少女的娇羞,将柳姨娘教导的风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太君开口说道:“今日赏花会,不如请各家姑娘展示才艺助兴如何?”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在场夫人小姐们的响应,花厅里顿时响起一片莺声燕语。

最先上场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表演了一曲古琴。琴技虽不算精湛,但胜在姿态优雅,十指纤纤在琴弦上翻飞,赢得了一片掌声。

接着是几位闺秀联袂表演的团扇舞,衣袂飘飘,彩袖翻飞,倒也赏心悦目。

何晚棠注意到,老太君虽然面带微笑,眼神却已经有些飘忽,时不时揉捏膝盖——这位老人家显然对这类千篇一律的表演不太感兴趣。

“何大姑娘可要展示什么才艺?”

何晚芍早就等不及了,闻言立刻起身,裙摆上的金线牡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晚芍愿献上一支《霓裳羽衣舞》。”

她挑衅地瞥了何晚棠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乐声响起,何晚芍翩然起舞。她今日特意穿了广袖流仙裙,旋转时裙摆飞扬,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

她的舞姿轻盈曼妙,每一个回眸、每一次抬手都经过精心设计,显然是下了苦功练习的。跳到高潮处,她突然一个回身,腰间的翡翠禁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何大姑娘舞姿翩跹,不愧是汴京闺秀中的翘楚。”一位夫人赞叹道,手中的团扇轻摇。

赵氏脸上掩不住的得意,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这孩子从小就好这个,请的是宫里退下来的乐师教的。光是这身舞艺,就练了整整五年呢!”

何晚棠安静地欣赏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之色,心里却在暗暗计算着时间。

她知道,这支舞虽然华丽,但太过冗长,老太君已经开始悄悄揉捏膝盖,眉头也微微蹙起——老人家坐久了难免腿脚酸麻。

果然,舞至高潮处,老太君微微蹙眉,向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立刻会意,上前添茶。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何晚棠的眼睛。

轮到何晚芷时,她只是简单吟诵了一首咏梅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念到“零落成泥碾作尘”时,她的声音微微发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老太君宽容地笑了笑,赏了一对玉镯了事,但那笑容未达眼底。

“何四姑娘可有什么才艺要展示?”老太君突然问道。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何晚棠能感觉到赵氏警告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在背上,但她只是微微一笑。

“晚棠愚钝,只略懂箜篌。”

“箜篌?”老太君眼睛一亮。

“这可是稀罕物事。老身年轻时最爱听箜篌,如今却少有人会了。”

何晚棠福了福身,姿态优雅:“若老太君不嫌弃,晚棠愿献丑一试。”

箜篌很快被抬了上来。这是一架精致的凤首箜篌,琴身漆成深红色,琴柱上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花纹。

何晚棠缓步上前,在琴凳上坐下。她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抚过琴弦,试了几个音。

她弹的是《湘妃怨》,一首讲述舜帝二妃泪洒斑竹的古曲。

琴声初起时如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河;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激昂澎湃。

更妙的是她弹奏时的姿态——微微低垂的脖颈,若隐若现的皓腕,还有那似看非看的眼神,都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闺秀的端庄与才情。

当弹到“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时,她的眼中恰到好处地泛起一层水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美妙的琴声吸引。

何晚棠能感觉到老太君专注的目光,更注意到花厅侧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琴声渐止,余韵却久久不散。

片刻寂静后,老太君率先鼓掌:“好!弹得太好了!这指法,这韵味,让老身想起了年轻时的光景。”

“老太君过奖了。”何晚棠低头行礼,脸颊恰到好处地泛起红晕。

“承璟,你觉得如何?”老太君突然转向侧门。

轮椅缓缓驶入厅内,推车的是个清秀的小厮。

轮椅上的年轻人约莫十八九岁,面容清俊却略显苍白,腿上盖着一条锦毯。他的目光在何晚棠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轻声道:

“孙儿觉得,何四姑娘的琴艺已得《乐府杂录》中所述'清、幽、淡、远'四味,实属难得。”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崔承璟是崔家嫡长孙,虽因腿疾不能入仕,却是老太君最疼爱的孙子。

他向来寡言少语,今日竟破天荒地夸赞一个庶女,实在出人意料。

何晚棠心跳加速,却强自镇定地行了一礼:“崔公子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