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上游的晨光比外门杂役房亮得更早。孟青龙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阶走向取水点，肩上两桶河水随着步伐轻晃，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水面上的涟漪总是在即将溢出桶沿时，被一股极小的回水劲压回，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掌控水势。
“青龙哥，你这水桶跟长在肩上似的。”同队杂役李二狗扛着空桶跟在后面，盯着孟青龙几乎不晃动的扁担，眼里满是羡慕，“我昨天摔了三趟，被张管事骂成落汤鸡。”
孟青龙侧头笑了笑，没说话。他的右肩比左肩略低半寸，这是三年来挑水养成的习惯——青河的水脉在晨光初绽时会向东方偏移七度，右肩微沉能借到河底暗礁的反冲力，减少灵力消耗。更重要的是，他在第七次摔倒时发现，自己五灵根带来的灵力驳杂，竟能通过调整身体角度，让不同属性的灵气在经脉里形成临时平衡。
石阶共一百三十七级，孟青龙默数到第七十三步时，左桶水面突然泛起细微波澜。他立刻微抬右脚，脚尖轻点石阶上的青苔——那里藏着青河第七支流的回水缺口，土灵根带来的杂质正顺着脚踝经脉向丹田涌去。借回水劲轻轻一震，杂质随水流从指尖渗出，滴入河中时竟在水面炸出极小的火星——这是火灵根与水灵根短暂对冲的结果。
“看到没？”他低声对李二狗说，“挑水时别盯着桶，看河中央的芦苇。它们摆动的频率，就是水脉流动的节奏。”
李二狗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前方惊呼：“青龙哥，你的水！”
孟青龙低头，只见两桶水表面竟各自形成了极小的漩涡，顺时针旋转的水流将灵力杂质推向桶壁，清澈的河水中央泛着微光。这是他昨夜根据天书推演的《三流决》改良方案，试着将水劲分为三层：表层稳形、中层聚灵、底层滤杂。此刻看来，效果比预期还要好。
取水点传来杂役们的笑闹声。靠水宗外门共有七十二个杂役队，每队十人，负责宗门日常的灵田灌溉、灵宠喂养和生活用水。孟青龙所在的三队因多次在青河除妖任务中受伤，被张管事刻意刁难，分到的取水点是上游最湍急的河段——那里暗礁密布，稍有不慎就会被水流卷走。
“孟青龙，你又在搞什么名堂？”说话的是五队队长王彪，体型壮硕，水灵根纯度高达70%，是外门大比的热门人选。他扛着空桶走来，视线落在孟青龙几乎无波的水面上，眼神一冷，“杂灵根还敢卖弄，当心被水鬼拖走喂鱼。”
周围杂役们低声窃笑。孟青龙垂眸盯着水面，倒映的王彪身影被水纹割裂成碎片。他记得父亲被逐那天，王彪曾跟着内门弟子一起往他们家扔烂菜叶，嘴里喊着“邪修余孽”。此刻对方袖口露出的青色纹路，正是靠水宗内门弟子的标志——王彪上周刚被守旧派长老收为亲传。
“彪哥说笑了。”孟青龙弯腰放下水桶，指尖在桶沿快速划过，将滤出的杂质凝成极小的水球，“不过是找些省力的法子，免得耽误了宗门用水。”水球在掌心滚动，隐隐透出土黄色——这是他第一次成功分离出单一属性的杂质。
王彪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突然抬脚踢向孟青龙的水桶，却见孟青龙早有准备，扁担一挑，两桶水同时扬起，水流在半空形成水幕，精准地避开了攻击，又稳稳落回肩上。周围杂役们发出惊呼，李二狗更是小声吹了声口哨。
“找死！”王彪怒吼，灵力在掌心凝聚成水刃，“杂灵根也配在青河撒野——”
“王队长。”孟青龙打断他，视线扫过对方腰间的传讯玉简，“张管事今早说，内门长老要在巳时前拿到青河上游的灵水，你确定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王彪的手顿在半空。他清楚张管事对守旧派的态度，若真的耽误了灵水供应，就算有长老撑腰也要受罚。恨恨地瞪了孟青龙一眼，他甩袖走向取水点，水桶砸进河里时溅起巨大的水花。
孟青龙转身走向石阶，肩上传来的酸痛提醒他，刚才那招“水幕回流”几乎耗尽了丹田的灵力。昨夜推演《三流决》时，天书曾标注“杂灵根强行分离属性易伤经脉”，但他别无选择——只有不断优化基础功法，才能在三个月后的外门大比中获得内门资格。
石阶旁的芦苇丛里，传来细碎的鸟鸣。孟青龙忽然想起父亲曾带他在青河钓鱼，那时他刚测出五灵根，父亲却笑着说：“五灵根好啊，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水流。”说着便用鱼竿在水面画出复杂的轨迹，“你看，青河的水脉分七十二支，每支都有自己的脾气，就像人的灵根，各有优劣。”
“可宗门说杂灵根是废材……”当时的他攥着鱼竿，眼里满是委屈。父亲摸了摸他的头，钓线突然绷紧，一条三斤重的青鳞鱼被甩上岸：“废材还是天才，从来不是灵根说了算。你看这鱼，逆流而上时比谁都快。”
回忆被脚步声打断。苏清荷提着小木桶跑来，发梢还滴着水：“孟哥，张管事让你送两桶灵水去内门膳房，说是给陆长老的灵宠冲澡。”她压低声音，“我听见他跟周小虎说，要在水里掺‘蚀灵粉’——”
孟青龙眼神一凛。蚀灵粉能缓慢侵蚀灵根，通常用于惩罚犯错的外门弟子。他看向自己挑来的水，表层的漩涡早已平息，只有桶底残留着极细的金色纹路——那是天书推演时留下的安全警示。
“知道了。”他朝苏清荷眨眨眼，示意她别担心，“你先回去，我去膳房送水。”
路过外门公告栏时，孟青龙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泛黄的羊皮纸上，“控水试炼”的告示被红笔圈出，奖励栏里赫然写着：《观海推演录》残页碎片×1。他的呼吸骤然一紧，指尖几乎掐入掌心——这是他第一次在宗门公告里看到与父亲遗留残页相关的物品。
公告栏旁，几个外门弟子正兴奋地讨论：“听说这次试炼由内门长老亲自监考，通过者直接获得内门考核资格！”“残页碎片啊，那可是观海阁的东西，听说能让人看懂高阶水阵——”
孟青龙的视线落在“试炼内容”上：在青河上游布下初级水阵，维持三息不被水流冲散。看似简单的要求，对杂灵根来说却难如登天——水流的冲击会放大灵根驳杂的缺陷，导致阵法崩溃。
但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刚才分离杂质时的触感，天书的推演画面再次浮现：若将《三流决》第三式的分流路线改为逆时针旋转，或许能借青河的回水劲形成稳定的水阵。更重要的是，父亲遗留的残页边缘，刻着与“观海推演录”相同的水纹，或许这碎片，正是打开观海阁秘密的另一把钥匙。
“孟青龙，发什么呆！”张管事的怒吼从身后传来，“让你送水到内门膳房，是聋了吗？”
孟青龙转身，看见张管事身边站着周小虎，后者手里的木盒正散发着微弱的腐臭味——那是蚀灵粉特有的气息。他忽然想起父亲被逐前夜，曾在他的枕头下塞过一小包活性炭，说“若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就撒在水里”。
“这就去。”孟青龙低头应命，挑起水桶时故意晃了晃，桶里的水溅出少许，淋湿了周小虎的鞋面。对方咒骂着后退，他趁机将袖口的活性炭粉抖入水中——这是他昨夜在灵膳堂找到的，专门吸附蚀灵粉的灵草粉末。
内门膳房位于青河中游，朱漆门楣上刻着“水润万物”的古字。孟青龙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这点灵水都送不来，外门弟子是吃干饭的？”“陆长老的金鳞鲤今天要蜕皮，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
推门而入，孟青龙看见一个肥胖的内门弟子正指着杂役们骂骂咧咧。对方腰间的玉牌刻着“陆”字，正是守旧派长老陆重天的侄子陆明轩——外门大比的主要竞争对手。
“水来了。”孟青龙将水桶放在石台上，故意让水面泛起涟漪，“青河上游的活水，刚打上来的。”
陆明轩嫌弃地皱起眉：“就这？我还以为是多干净的水——”话未说完，他突然看见水面上漂浮的黑色粉末，脸色剧变，“你敢在水里下毒？”
孟青龙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惊恐：“怎、怎么会？这是张管事让送来的水……”他伸手搅动水面，活性炭粉与蚀灵粉发生反应，冒出细小的气泡，“难道是……”
陆明轩的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蚀灵粉的事，这本来就是他让张管事做的局，想借此打压孟青龙，却没想到对方竟能识破。此刻看着冒泡的灵水，他生怕被陆重天知道自己滥用私刑，只能咬牙道：“算了，换两桶水来，滚吧。”
离开膳房时，孟青龙听见陆明轩在里面咒骂张管事“办事不力”。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水纹，《三流决》的改良方案愈发清晰——或许，他可以将分流术与活性炭粉的吸附原理结合，创造出专门过滤杂质的灵技。
青河的水在脚下流淌，孟青龙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观海阁后殿第三根廊柱……那里有你需要的答案。”此刻公告栏上的残页碎片，或许就是通往答案的第一步。他知道，控水试炼不仅是一次机会，更是一场赌局——赌守旧派不敢在试炼中明目张胆地动手，赌自己的推演能撑过三息的水流冲击。
回到杂役房时，李二狗正蹲在门口等他，手里捧着个破陶罐：“青龙哥，我在青河捡到这个，看着像你上次画的什么阵图。”
孟青龙接过陶罐，只见底部刻着模糊的水纹，与父亲残页上的纹路极为相似。他的心跳加速，突然意识到，青河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水纹，或许都藏着靠水宗的秘密——而他，正沿着父亲的足迹，一步步接近那个被尘封的真相。
夜色渐深时，孟青龙再次拿出残页，放在青河打来的灵水中。水面上浮现出细小的光点，连成一条蜿蜒的轨迹，指向观海阁的方向。他忽然想起王彪今天的挑衅，想起陆明轩的阴狠，想起张管事的刁难——这些人，都是守旧派的爪牙，都是父亲被逐的帮凶。
“爹，你到底在观海阁看到了什么？”孟青龙对着残页低语，指尖划过海眼轮廓，“归墟海眼的秘密，推演天书的真相，还有你说的‘逆流而上’……我一定会查清楚。”
窗外，青河的水涛声隐约传来，夹杂着守夜弟子的梆子声。孟青龙将残页收入怀中，闭目冥想，识海中天书悄然浮现，书页上的金色文字正在推演控水试炼的最佳方案：以青河第七支流为引，借回水劲形成漩涡，将自身灵根杂质导入河底暗礁，维持水阵三息……
他不知道这个方案是否可行，也不知道守旧派会在试炼中如何刁难，但他清楚，这是他接近观海阁的唯一机会。父亲遗留的残页，宗门隐瞒的真相，还有自己身为杂灵根的尊严，都将在这场试炼中迎来第一次考验。
青河的水，从来没有停止过流动。孟青龙知道，自己就像河中的一片枯叶，看似随波逐流，却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逆流而上的那一刻。而控水试炼，就是他第一次挥出的船桨——哪怕前方暗礁密布，他也要划出属于自己的水痕。
这一夜，杂役房的油灯一直亮到五更。孟青龙在石桌上画满了水阵草图，每一道线条都经过天书的推演，每一个节点都标注着灵力流动的方向。当晨光再次染亮青河时，他看着石桌上的“叠浪式”改良版，忽然露出了微笑——这次试炼，他不仅要通过，还要让整个外门，甚至内门，都看见杂灵根的可能性。
因为他知道，在靠水宗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只有拳头和智慧，才能撕开偏见的帷幕。而他的拳头，就是推演，就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决心。青河的水啊，你尽管湍急吧，我孟青龙，终将逆着你的水流，走向属于自己的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