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光环的英雄:东北革命根据地农村参战军人战斗生活故事
- 肖殿昌编著
- 4471字
- 2025-05-16 16:17:33
05.刘维东——小小的无名高地上

刘维东,76岁,原四野39军115师345团通信连战士,佳木斯郊区四丰乡四丰村人。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时参军,在无名高地坚守阵地,多次单独执行任务,负伤两次。1953年复员回乡务农,因儿子和妻子患病,家庭生活困难,艰苦创业种植菜地。(2006.7.11)
1950年10月,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刘维东报名参军。入朝作战的时候,他们每人发了一袋子炒面和用铁丝串的八块熟肉,刚过鸭绿江南沿,敌人的飞机就扫射投弹,敌人用的是机关炮,牺牲的战士身上都被炸了个大窟窿。刘维东在炸弹坑里躲来躲去,连滚带爬就把肉串弄丢了,吃饭时他没有肉吃,就只能干噎炒面。白天害怕飞机轰炸,部队都是晚间行军,一宿急行军能走115里地,还全副武装,连枪带背包满载。连续的急行军使战士们都很疲惫,有的人躺在地上直接就睡着了。

这是刘维东刚参军时的照片,他参军走后,他母亲日日担心他的安危,着急上火,病入膏肓,在他复员回来没几天,母亲就去世了。
刘维东有些文化,连长就让他领大家高呼口号,领头高唱“雄赳赳,气昂昂”的军歌,鼓舞士气,振奋战士们的精神,安抚战士们由于疲劳而产生的不满和怨愤的情绪。讲到这里,他还手舞足蹈兴奋地唱了起来,神采飞扬的样子好像回到了当年,眼睛遥望着远方,里面闪动着晶莹的泪花。看来,那段历史在他的生命中是很值得留恋回味的。他说,虽然苦累危险,但是在部队那段生活愉快呀,部队真是一个“大学校”,会把人锻炼成另一个人。
新兵改编后,刘维东被分到连里当电话兵。他觉得电话兵就是架线听电话,是一个既安全又轻巧的工作。结果到了前沿阵地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这里条件的艰苦是他们想象不到的。每天他们都躲在地下防空洞里,像老鼠似的往里面掏洞不止,然后用铁皮炮弹箱子往外运沙土岩石,运到清川江边倒入江里。有一次在运输过程中,在路上留下了一些沙土印子,被敌人的飞机发现了,随后就来了轰炸机,先开机关炮封锁洞口,接着就投弹,防空洞里被炸塌了好大一面子,黑黢黢的,人被闷在里面,没有空气,蜡烛都灭了。外面的电话线被炸断很多,轰炸刚停止,班长马上就开始喊人去执行任务,喊了半天没有人答应,有的人被炮弹震晕了,有的人则是害怕躲避了起来。喊到刘维东的时候,他“嗷”一声站了出来。班长命令他马上出去接线,他二话没说就接受了任务。坑道的洞口被炸塌了,憋在里面出不去,他就拼命用手挠,找到一个锅底坑,那里面的松木支撑被炸塌的岩石泥土压得嘎嘎直响,非常吓人,他找了半天找不到出口。班长喊他到南出口那里看看,刚爬到门口,他就发现地下有个定时炸弹,有酱缸那么粗,他赶紧趴下,看了半天没有响,起身就跑出去了。他说,天上敌人飞机继续进行空中战,这个时候美国飞机投的炸弹由大的变成了小的,扔到下面的时候,都是在人的头上两米左右爆炸,专门炸地面上的人,炸得到处一串串开花。他冒着危险从一个防空洞跑到另一个防空洞,一边躲避一边寻找,把一处处炸断的电话线都接通了。

刘维东每讲起抗美援朝那段战斗历史时就会激情振奋。他说,那是我人生最值得回味的历程,是解放军这个“大学校”把我培养成人,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他还要告诉儿女珍惜现在的生活,他说幸福都是老一辈人用苦难和鲜血换来的。他还遗憾地说:“可惜呀!现在有些人把这些都忘记了,他们不理解、不珍惜……”
刘维东身受两处伤,没有定上残疾等级。他说:“当时没有要,那时就不想给国家添麻烦。”他指着腿上的伤疤说:“我受的伤都不重,也是轻伤不下火线。最难熬的是在坑道里吃不着蔬菜,常年受潮,浑身得了不少病,头发都掉没有了。”
班里要给他嘉奖,同志们都说他思想进步,执行任务坚定勇敢。他说,我也没有别的思想,就是想一心一意保家卫国。后来在无名高地守备打阵地战的时候,班长命令刘维东一个人去执行接线任务。从那次成功完成任务后,班长就对刘维东很信任,他交给刘维东的任务都是十分艰巨的,而刘维东每次都是豁出命来完成任务。刘维东说:“当兵的就要无条件地执行任务!”敌我阵地双方两个山头挨得很近,过去50多米那边就是美军阵地。刘维东背着卡宾枪带着电话机,爬到敌人的阵地边上,都能看到站岗的美国兵了,他边隐蔽边顺着电话线寻找被破坏的电话线。不巧前面遇到了一条十几米宽的河,他想,过去就得暴露目标,可能就被敌人封锁的火力给打死了,不过去又完不成任务。他横下一条心,心想,要下定决心过去完成任务!他说:“我倒不是不怕牺牲,可完不成任务怎么有脸回去呀!牺牲就牺牲吧。”他就一咬牙跳进冰冷的河水中。还好河水不深,刚到脖子,他边隐蔽边走,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一片水田里找到线头。这时候敌人的炮弹满地炸开了,他就想快点接线,就什么也不管了,来不及拿工具,就用牙咬线皮子把两股线接通了。在他绕道回部队山尖上的防空洞时,刚走到半山腰,敌人的冷炮开始轰炸,他就听到“唰”的一声,一发炮弹落在身边爆炸了。醒神后他就觉得脸有些不好使,结果颧骨摔歪了拧了个劲,手腕子被划了一个大三角口子,还血流不止。他当时想,出血不要紧,胳膊没有炸断能够写字就行,身上棉袄被炸飞了,他觉得后腰有些发木,伸手一摸是个炮弹皮子卡在上面了,用手往下拿的时候还烫手呢,抠出来一看,原来炮弹皮是横着拍上去的。他说,要是炮弹皮竖着顺茬从肚子进去,那肠子非得打冒出来不可。他是爬着回到部队的,大腿摔得不好使了,从冰冷的河水里蹚过去,浑身冻得僵硬都回不过弯来了。班长心疼地把他抱过来烤火温暖身子,4个小时过去了,他耳朵还嗡嗡直响。
刘维东和战士们在无名高地上顽强地坚守了五六个月。前沿阵地上,敌人铁丝网上的罐头盒子响和美国人唱歌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精神高度紧张,就藏在高地坑道里监视敌人,还要找时机去敌人阵地打游击,抓俘虏,缴获枪弹和物资。大冬天坑道里很冷,很多战士把脚都冻坏了。他们从来没有脱过衣服睡觉,生的虱子一抓都是一把一把的,虱子多抓不过来,他就捡些破绷带裹在身子里面,等虱子爬满了要钻到肉里的时候,就把爬满一层虱子的绷带解下来扔掉。敌人封锁严密,物资运不上来,经常吃饭断顿。有一次三天三宿没有吃饭,天下大雨,清川江的水都涨到了电线杆子头上,上面横担上挂的都是草。后勤为了给他们阵地上送给养,派很多人蹚水过江,运输工具是破木头盆子和木头板子,用铁丝绑上运送粮食和蔬菜。他们亲眼看着那些战士无所畏惧地冲到激流中,无论是会水的还是不会水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冰冷的大水连人带物全冲走了,没有救助的,也没有退缩的,即使被水淹没了头顶,他们还坚定地死死抓住物资不松手,最后那些战士一个也没有过来,都被冲走壮烈牺牲了。刘维东他们看到这样感人的场面,都心疼得哭了,为了那些可亲可爱的战友,他们这些坚守阵地的战士们不再叫苦埋怨,就是再苦再饿也都咬着牙坚持。
刘维东说阵地上的条件十分艰苦。有一次,他饿得昏迷了,忽然看到有饭送来,没有碗盆就急忙捡起老乡被炸碎的碗碴子装饭,狼吞虎咽就着生黄花菜连吃了7碗,当时就吃出了胃出血。阵地上没有水,水沟子在敌人阵地下,他们就冒着生命危险去弄水,没有工具就用雨布往回兜水,敌人用枪炮封锁,把战士打得直骨碌,牺牲了好几个人。敌人封锁得严密,伤员都不能被及时送下去。有一次刘维东从营部出来,看到坑道旁有一个受伤的战士,脑袋耷拉着,脖子被炮弹皮子砍断了,还在等着向下送,都好几天了送不下去,眼看着最后牺牲了。
刘维东说,开始攻打无名高地时,战士们都憋足了劲头。我军在半山腰口抠了两个大山洞子,部队先隐蔽在那里。冲锋号一响,战士们突然就从半山腰冲出来,一直猛攻登上了主峰,包括担架队和通信连全体参战,上去的人有1 500多人,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反攻的时候,友邻部队给予配合,炮弹都是用人背到山上去的,集中了500门大炮打了3分钟,这边打炮那边就冲上去了,团长连长亲自指挥,那场面就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成那样,直接用无线电步话机联系。冲到顶峰的时候,美军用降落伞将照明弹挂在半空中,一个个像暖瓶那么大,照得像白天一样。敌人疯狂扫射,还动用了全部坦克战车,就看满山坡都是战士,炮弹来了有的人躲到山洞里,躲不及的就都被扫射到了,牺牲了很多人。受了伤的就往下抬,运送不走的就安置在山洞里,然而由于救治不及时运送不走的伤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牺牲了,坑道外面牺牲的战士用白布单子盖着,白花花老大一片。战斗结束后凡是参加无名高地战斗的都立了三等功。因为高地是敌人控制我军的要塞,敌人死守,封锁好几个交通要道,人车都过不去。打了一天一夜,我军的进攻最后大挫了敌人的锐气。后来二野的部队来换防,我们的部队退回70里地,然后再挖坑道,再整训,再打,一直打过三八线。
1953年,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刘维东到大连陆军医院治疗。他说,就是那次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后来一下吃得太多了,得了胃出血。此后,老是吐血,后来就复员了。1954年他复员被分配到邮电局工作,1962年困难时期,国家下放干部到基层,他说我是党员军人,当时就报名响应号召回乡务农了。
刘维东有5个儿女,现在和两个儿子生活。一个儿子是50岁的精神病,一个是40岁没有找到对象的光棍。几十年了,他家境比较困难,但也很要强,很少找政府,他说自己毕竟是党员!大儿子20多岁的时候患精神病,天天闹腾屋拉屋尿,打人甚至拿刀要杀人,关到屋子里他就放火烧衣服、被子。他母亲看他放火就用烧火棍子打他,他却用擀面杖把他母亲脑袋打了个大口子。刘维东管教时他还狠狠还手,气得刘维东狠揍了他一顿。一说及这个大儿子,刘维东顿时两眼汪汪盈泪。每天,他都抽空和大儿子待一会,很怕有什么三长两短。眼看自己时日无多了,他怎么能放下心呢。

正在做农活的刘维东。
刘维东在最困难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信主吧,上帝能够解救你的贫穷和荒凉孤寂的心灵。他坚定地说:“我什么也不信,就信共产党!”前几年给大儿子治病花了不少钱,他母亲被他折腾得得了脑血栓,花了不少钱也没治好,8年前就去世了。他一共拉下了1.7万元的饥荒(债),还不上债,人家要拿他的房子抵债,他没有办法就用自己的优抚金做老本抵押还债,让另外两个儿子帮还,到现在还剩2 000多元没有还上。
刘维东现在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仅有的3亩菜地上,他在这里建了一个大棚,期望地下生“金”,给子女留下些东西,他想耗尽自己最后一些力气来支撑残破的家庭。他住在大地里阴暗的地窝铺里,每天只有一台破旧的收音机陪伴他,他总想听听中央还有什么新政策,他盼星星盼月亮,等待着春苗的萌发茁壮,期盼着秋天的收获,能再次看到儿女们幸福灿烂的笑脸,以此来慰藉九泉之下到死都没有瞑目的妻子。他说,我要种大棚脱贫干点事情,不能躺在功劳簿上让党和政府养活我。
刘维东本不想给人添麻烦,可是他没有援助就无法渡过难关,他琢磨了几个昼夜,这才张口要求乡和村里支援。这时刘维东高兴得逢人便说,还是党和政府好,等到我成功的时候我要圆梦,好好宣传表扬那些拥军优属,落实党的政策的模范。他还需要一点棚杆和地膜,缺口是6 000多元钱,他就自食其力,大冬天,下地上山去割苕子,编筐扎笤帚卖小钱积攒。我二次采访他的时候,他正在山上割苕子,是他儿子领着我,从山上把他找回来的。春天的时候,他高兴地给我来电话,说大棚已经落成栽上小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