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愉快地走过石板桥。前面就是镇子上的邮局,一个不算小的邮局。
夏天好像和春天连在一起了。她就忘记一个寒冷的冬天,这一日是夏日的中午。
她的红挎包轻轻地放到大理石柜台上,小伙子便得到信号般从忙乱中抬起头。
一张并不帅气的脸,但很有点味道,她盯着那张脸。
“挂号?”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殷殷地看他。
她刚到邮局邮信的时候,小伙子并没有注意她。有一次,她邮一件印刷品给一个远方的同学,小伙子要按邮电部规定打开封包检查。她当时就是不肯,好像她邮的不是印刷品而是什么非邮物资。两人好一顿争执。
后来小伙子发现她不断地来邮信,开始是十几天一次,后来就是三五天一次,而且近来每封都要贴上两毛以上挂号。
有一回小伙子问她:“那么多朋友,是男朋友吗?”
“好多男朋友呢!”
她这么说觉得很有意思。
小伙子发现在许多信中,挂号信总是一个地址——一个部队的番号。
她发现同样重的信,贴上的邮票越来越少。
她再进邮局邮信时就把信往柜台上一放。小伙子拿起来,他们愉快地对望一眼。他就去糊挂号的小纸签。她就收起撕下的那一半凭证离去。
每一次走过石板桥,她心里就不由得扑通扑通地跳,有时他不在那个位置时,她竟对着别人鬼使神差地收起准备寄的信。
隔了很久她没来,她又走进邮局时,小伙子说:“你整十二天没有来。”
“有那样长?”
小伙子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信变做两天寄一封。她的信也越来越薄,要写两页的话要分做两次写。冬天过去了,她的脚印留在石板桥上已经能摞起很高了。
有一天她抱着已经装满厚厚一堆挂号信签的小盒子时,她不能不来寄信。她仍然一封一封地给那个地方寄信,到后来仅剩下一页纸几行字的信,但她也挂号。照常两天一封,她发现自己是在为了寄信才写信了,她感到十分惶惑。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到了柜台前,那个好像属于她的位置。与此同时,小伙子精神一振。两束目光交织时,她又从红挎包中取出一封信缓缓地递过去。
小伙子很熟练地扯下一条挂号签,“啪”地把那半截贴到信上角,刚想投到旁边一摞的挂号信中,小伙子愣住了。那是一封白白净净的信,信皮上没有地址,没有收信人的名字,只印着一只滑稽的小花猫,瞪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在看他们。
小伙子望着她。
她好艰难地咧了咧嘴。
小伙子大胆地把手伸进并未封口的信口袋,他的三个手指退回来,不知该放在哪儿。
她转身就走了,走得飞快。
小伙子就很认真地去启刚贴上的纸条。
翌日,她又安静地站在那里。
小伙子望了她好半天,有东西在他眼睛里闪烁。他把前日的那封信递给她。
她感到那里面多了一点东西。
小伙子想她不会来了,不会了。
日子快要把他们忘记时,她推开门进来了。
白皙的脸憔悴了许多,目光中多了许多小伙子猜不准的东西。
她郑重地把一张纸包着的东西还给小伙子咧了咧嘴,好像嘴里不小心流进了什么不是滋味的东西。从红挎包中取出一封信。
小伙子飞快地瞄了一眼那上面的地址。嘴唇翕动一下,想说话,他和她谁也没说出一句话。
许久,小伙子又去扯那挂号签,那小纸条变得那么沉,好艰难的。
“还和从前一样,挂号?”
“和从前一样。”
她走过石板桥时,将一颗石子狠狠地踢到桥下面,她就跑起来。
小伙子站起身从窗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整个下午心慌慌的,丢三落四的。有人喊他去接电话,他好像知道是谁打的,没有去接。
她明天还会来吗?她会来吗?
小伙子总是在耳边回旋那句话:“和从前一样。”他不知怎么,心涩涩的,有一点失落。
忽然想到什么美好的东西似的,小伙子重新坐下来,等待着从前,等待着今后。
(原载于1987年《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