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很快消散,亭下屋檐滴水。
日光斜照入涂镐眼中,他吩咐马队重新启程。
原本的道路已经积水,战马踏过满地泥泞,四面都溅着泥浆。
蔡琰的小马腿短,总是陷入泥地里无法脱身,这也就是果下马出行的不便了。
底盘太低容易剐蹭,三两下就把少女的衣裙染上一片泥泞。
出门前还是绰约仙子,一转头就被泥浆刮花了衣裳,蔡琰俏脸上满是郁闷。
“早知要下雨,姎便不来了,昨日才换上这新衣的呢。”
涂镐笑道:“出门前,我便劝阿琰在云间歇着,你非要跟来,现在知道吃亏了吧。”
“来与兄同乘,要不然你得和宝莉一样,白马变黑马咯。”
涂镐伸出手,将蔡琰从宝莉身上拉了起来,他臂力极大,只用了一只手,便将蔡琰拽到了马上。
唯独剩下一匹小马,双腿在泥浆里乱蹬,好似不服似的甩着马尾大叫。
鲍出路过时,揪着马尾将宝莉拖出了泥塘,白驹这才甩了甩满身泥尘,活蹦乱跳的跑向前去了。
蔡琰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入涂镐怀中,关西人生来人高马大,蔡琰靠在涂镐身上,呼吸打在她小脑,颇为不自在。
“兄长,孟子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食不连器、坐不连席。”
“你我关系虽然亲近,同乘一马总归是不好的。”
涂镐道:“那阿琰大可下去步行?”
蔡琰被怼的眼神幽怨,低头埋在胸前,半晌不说话了。
清风压过湖边芦苇,有鹧鸪在矮草中对啼。
未多时,远方传来车轮之声。
一辆撵车自远方来。
前头车夫拉着独轮,载着车后的老人前进。
这便是汉代的鹿车,可以理解为黄包车,因其小巧的车身只能容纳一头鹿而得名。
这也是汉代南方最出名的步行载人工具,富贵人家则会去掉车轮,让四人前后抬着轿子前进,这便叫步舆。
对于蔡邕这样的亡命之徒来说,显然乘坐步舆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他在吴会十多年全靠弟子和士人接济生存,经济上并不太过富裕。
所以蔡琰一直穿着的是代表底层百姓出身的青色深衣,蔡邕也不希望再引起仇家注意,能平平安安的隐居也就完事儿了。
若不是赶着推举涂镐当孝廉,他或许会隐居一辈子,直到董卓解除他的亡命身份把他征召回京……
涂镐下了马,连忙去迎接蔡邕。
那老头已经五十好许,人至迟暮,满头华发,出行还得撑着拐杖。
不过他走路时脊背仍挺得笔直,行走于世间,犹如青松挺立于峰顶,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蔡邕倒也不是没有儿子,名下是有孙子的,儿子应该是早夭,因而晚年得女珍爱异常,这才会把蔡琰当做儿子养。
“蔡师一路远来,弟子有失远迎。”
“少游这些年失的礼数还少吗?老夫有手,有脚,有女儿,还不敢劳烦涂君来扶。”
老头有点生气,支开了涂镐的手,看来是知道云间小筑内发生的事情了。
“蔡师莫生气,那也怪不得我……委实是芮祉贪得无厌。”
“再说了,您老人家的面子他都不给,那不是欺负我们蔡门无人吗?不给他个教训瞧瞧,只怕会让吴人小觑了。”
蔡琰还不知发生何事,一脸错愕。
“㸙㸙怎么如此生气?兄长哪里惹你了。”
蔡邕闷哼了一声:“老夫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你小子在吴郡办的好大的事儿啊!动静这么大,也不告知老夫一声。”
蔡琰着急了,赶紧上前搂着蔡邕的手臂,急切道:“㸙㸙,到底怎么了?”
蔡邕抬头看了一眼涂镐:“今早,还未鸡鸣。”
“一伙儿山贼,趁着夜色冲进了吴县府邸,明府的孩子、妻妾都被抓了个干净。”
蔡琰惊讶了一会儿,又道是:“何等大胆。”
“那山贼身份查清了吗?”
蔡邕扭头看向吴县:“当然查清了,乌程县豪桀严白虎。”
“少游,你别告诉老夫此事你不知情,来的路上,老夫遇到了元叹,闲聊时,元叹与老夫说过,严白虎的弟弟严舆、女婿朱叔廉昨日都是来给你捧了场的。”
……
严白虎,是乌程的山贼。
在吴郡有独立武装势力,其人曾在乌程县石城山下累石为城,属于是有自己的邬堡,有自己的部曲,妥妥一方小诸侯。
这样的势力,在吴郡还有好几家。
芮祉怎么就把严白虎得罪了呢。
其实也跟当今大汉的形势有关。
太守上任要敛财还债,可汉末百姓的赋税本就沉重,常年生存在破产边缘,横征暴敛激起了民变,太守必然被追责,这便让人两处为难了。
很多太守想尽办法也捞不出钱来,地方大族世代掌控州郡,外地太守来了必须合作也动不了。
能快速帮助芮祉解决财务危机的,其实也就只有那些四面抢掠的地方宗贼,他们占据了大量的盐池、园林、土地,铜山,还抢掠了大量财富,消灭了其中一家,就能解决很多财政问题。
约莫在去年夏季过后,孙坚在朝中推举麾下的芮祉当九江太守,芮祉后来干脆花钱转任为吴郡太守。
事情还得从这说起。
“话说这些年孙文台屡立战功,名震天下,被天子封为乌程侯。”
“汉制,列侯的食邑通常由所在县代管,只委派家丞征收租税而已。”
“问题就在这了,孙文台人在长沙当太守,这乌程县的钱税家丞收了,但他拿不到手,山贼严白虎常常下山抢掠孙家的租税,以至于孙家无税可用。”
“芮祉是孙文台推举过来的吴郡太守,不处理掉严白虎,芮祉怎么给孙家交代?不铲除严白虎,芮祉哪来的钱孝敬天子呢?秋天时,刺史前来考察政绩,一看吴郡内摆着那么大一群山贼四面抄掠,芮祉这个太守还当得成吗?”
“芮祉以为自己捡了个便宜,实则吴郡太守是块儿烫手的山芋,我早说他接不住的。”
蔡邕思索道:“明府威胁严白虎,你便和严白虎合力,去对付芮祉?”
涂镐摆手道:“蔡师,我可没有把握控制严白虎,这人虎头虎脑,生气起来,做出什么事儿都不奇怪。”
“想对付芮祉的另有其人,我一直置身事外,如今只是顺便搭了把手推波助澜而已……”
蔡邕问道:“所以,想对付明府的人究竟是?”
涂镐道:“说起来,蔡师未必相信,想折腾太守的,正是吴郡功曹许贡。”
“许贡到也不完全是在对付芮祉,而是在针对芮祉背后的乌程侯孙坚。”
蔡邕又问道:“为何会如此?”
涂镐漫步尽心的看了眼窗外的竹林,日落西山,阴影爬进屋内,他起身去点了油灯,顺口道了句:
“因为,孙家和许家是世仇。”
……
《吴书》曰:芮玄字文表,丹杨人。父祉,字宣嗣,从孙坚征伐有功,坚荐祉为九江太守,后转吴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