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八年,三月廿七,巳时。
祠堂内烛火摇曳,姜明玥盯着供桌上的翡翠簪子,釉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继母柳如云捏着帕子,指尖在簪头“晚棠”二字上反复摩挲,活像在抚摸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蛇。
“明玥,你自幼丧母,我待你如亲生……”柳如云忽然抽噎,声音里却听不出半分悲痛,“你怎能偷姐姐的簪子?这传出去,姜府的颜面还要不要?”
姜明玥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指尖,袖中藏着许知微今早塞来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卯时三刻,姜晚棠典当翡翠簪于城西宝庆当,当票编号戊字七号。
“母亲误会了。”她抬头时眼眶微红,恰到好处地露出委屈,“昨日替姐姐抄经时,曾见这簪子在她妆奁里,如何成了我偷的?”
柳如云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许知微忽然越众而出, knelt在地时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红绳——那是姜明玥亲手编的,绳尾系着极小的荆钗吊坠。
“夫人容禀。”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针,清凌凌地刺进祠堂的寂静,“这簪子内侧刻痕毛糙,‘晚’字的捺笔多了个勾,分明是后刻的。”说着她掏出个放大镜——这是姜明玥用陪嫁银子偷偷给她买的,“我家姑娘书房摆着《金石录》,常替老爷鉴别古董,怎会瞧上这种粗劣货色?”
姜晚棠拍案而起,珠钗晃动间掉下两片金粉:“你个贱丫头敢顶嘴!这簪子是父亲去年送我的生辰礼——”
“父亲送的?”许知微忽然冷笑,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纸,“那为何宝庆当的朝奉说,三日前有位姑娘拿这簪子换了五十两银子?当票上的押字……”她故意顿住,目光扫过姜振国铁青的脸,“倒像是嫡小姐的笔迹呢。”
祠堂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姜明玥暗中攥紧许知微的指尖,感受到这丫头掌心的薄茧——那是昨夜用砂纸打磨簪子刻痕时磨出来的。两人昨夜在柴房伪造证据,许知微左手执簪,右手握刀,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握剑的侠女。
“晚棠,这是怎么回事?”姜振国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姜晚棠脸色惨白,忽然指向姜明玥:“是她!她嫉妒我是嫡女,故意买通当铺陷害我——”
“哦?”许知微从怀里掏出个算盘,指尖如飞拨动算珠,“嫡小姐每月月例二十两,胭脂水粉用的是苏州进贡的玫瑰露,每瓶三两;翡翠簪典当五十两,足够买十七瓶玫瑰露。请问夫人,嫡小姐的妆奁里,可曾多出十七瓶露?”
柳如云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当然知道,那些银子早被她拿去贴补娘家侄儿了。姜明玥看着她眼底的慌乱,忽然想起许知微账本里的“柳氏私账”页——上面详细记着柳如云每月初二去典当行,用嫡女的首饰换银子,再通过城西米铺转手给娘家。
“够了!”姜振国猛地拍桌,烛台上的火苗剧烈摇晃,“不过是件首饰,明玥既然喜欢,就让给她便是——”
“父亲三思。”姜明玥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嫡姐的东西,我如何敢要?只是这偷换簪子、伪造刻痕的人……”她顿了顿,抬眸望向姜晚棠,“若是今日能轻易栽赃给我,来日是不是要栽赃到父亲头上?”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祠堂内鸦雀无声。姜振国的手骤然攥紧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发白。他当然知道,姜晚棠若真有这份心机,怕是早把他私藏兵器的事抖出去了。
“母亲,”姜明玥转向柳如云,语气忽然柔软,“不如让知微陪嫡姐去妆奁房找找,或许簪子只是 misplaced?”
柳如云咬了咬牙,终究不敢在祠堂里闹大。她狠狠瞪了姜晚棠一眼,甩袖离去。姜晚棠踉跄着跟在后面,经过姜明玥身边时,忽然压低声音:“你以为赢了?等着吧,沈公子今晚会来府上做客……”
姜明玥指尖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沈砚之?那个总在长公主府遇见的冷面推官?她余光瞥见许知微握紧的拳头,知道这丫头又在心里记“黑名单”了——昨夜她才在账本里写下“沈砚之,危险系数四颗星”。
祠堂外忽然传来喜鹊的叫声。许知微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方才我摸了摸簪头,里面是空的。”
“你是说……”
“姜晚棠藏了东西在里面。”许知微的指尖轻轻划过姜明玥的掌心,比划出“纸团”的形状,“或许和‘并蒂莲’有关。”
姜明玥心中一凛。前世,她正是因为发现姜振国与“并蒂莲”组织的往来密信,才招来杀身之祸。如今姜晚棠竟也牵扯其中,难道这簪子……
“姑娘,”许知微忽然从袖中掏出块芝麻糖,掰成两半,“先垫垫肚子。方才春杏去了厨房,我瞧她往你碗里加了东西。”
姜明玥咬下糖块,甜得发苦。她望着许知微耳后新结的痂——那是前日替自己挡鞭子留下的,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下次别这样傻了。”
许知微耳尖发烫,却梗着脖子道:“我这不叫傻,叫……叫投资。等您做了女相,我就是第一女账房,到时候……”
“到时候给你开间全天下最大的账房。”姜明玥轻笑,指尖拂过许知微手账本的牛皮封面,“让你把全天下的恶人,都记进你的‘死账’里。”
祠堂外,沈砚之立在槐荫下,将方才的对话尽收耳底。
他望着姜明玥替许知微理鬓角的动作,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城西铁匠铺确实在铸造兵器,模具上刻着“并蒂莲”标记。而姜明玥此刻攥着的翡翠簪,或许正是打开这盘阴谋的钥匙。
“许知微,果然没让我失望。”他低声呢喃,指尖摩挲着袖中半块虎符。远处,许知微忽然抬头望来,目光如炬。沈砚之轻笑,转身离去,腰间玉佩在槐荫中闪过一抹冷光。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