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谅站在书房窗前,看着窗外的小院。
腊梅绽放,轻香幽然。
午后阳光虽盛,但新春依旧冬寒。
他的心里微微有些沉重。
明日,他要见李林甫了。
这个在历史上给人深沉恐怖,口蜜腹剑,又大权独揽,嫉贤妒能,擅长斩草除根的大唐权相。
韦谅不知道明日见他会发生什么。
不过应该不会太差,毕竟现在自己的父亲韦坚和太子府虽然有些图谋,但动作还没有开始,李林甫不应该警觉。
而且这一次对韦谅来讲,也是一个机会。
他可以近距离的观察一下李林甫。
李林甫自从开元二十三年拜相以来,七年时间,朝野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亲信,更别提,他在拜相之前,就已经先后任千牛直长,太子中允、太子谕德、国子司业、御史中丞、刑部侍郎、吏部侍郎、黄门侍郎等职,足迹遍布中枢要害。
这也是他现在和将来压制天下十几年的原因。
那个时候太子还是废太子李瑛。
明日,韦谅正好可以去看一趟,见一见李林甫身边的核心人物。
现在正值新年。
新年节,还在右相府的,才是李林甫真正的心腹。
韦谅收回思绪,转身走到了一侧的书架前,书架上摆放的满满当当都是书籍。
韦谅拿起其中的一本,这是他最近翻越的关于大唐体制的一些公文书本。
虽然府兵制在大唐已经逐渐崩溃,但在长安和关中,府兵制还有相当的底子。
整个长安城内,统辖治安的,除了京兆府和长安万年二县,还有金吾卫外,其他千牛卫,由万骑改来的龙武军。
从李林甫的履历能看的出来,刑部和御史台,他渗透到很深。
尤其李林甫是中书令,当朝右相,朝野政务大都由他掌握。
只是天下王族,外戚,世家,寒门,密密麻麻,交错无尽。
李林甫对中上层掌握远不如他对中下层的掌握。
很多人在皇帝身边都能说上话。
高力士,陈玄礼,还有王忠嗣这样的军中大将。
局面没有韦谅想的那么难。
但李林甫,依旧是整个天下,除了皇帝李隆基以外,权力最盛之人。
想要从他手下脱身,虽然没有那么容易,但他终究是一个人,他要行事,需要借助更多的人的力量。
剪除羽翼,然后直捣中枢,最后一击杀之。
韦谅的心沉静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侍女婉儿出现在了门口,对着韦谅福身道:“少郎,郎君回府了,现在在书斋,请郎君现在过去。”
“知道了!”
……
后院,西院书斋。
韦谅迈步走进中堂,对着正在漱口的韦坚拱手:“阿耶!”
韦坚点点头,将嘴里的漱口水吐掉,然后拿着丝绢擦了把脸,最后才看向一旁的管家韦忠道:“出去看着点。”
“喏!”韦忠拱手,然后才从房中退了出去。
韦坚带着一丝酒气,走到了中央的主榻上坐下,左手抬起,随即,一连串的金钱出现在了桌案上。
“陛下今日赐了十八枚如意金钱,你拿三枚走。”韦坚对着韦谅抬抬头,韦谅拱手道:“喏!”
今日是正旦大朝,大朝之后,皇帝大宴群臣。
宴席之上,皇帝又赐开元如意钱予百官,以示亲厚。
不过酒宴,韦坚还是喝了不少,韦谅的母亲姜氏并不是很喜欢酒气,所以韦坚通常都是清洗过后,才回后堂。
将桌上的三枚如意金钱收起,韦谅才躬身道:“阿耶,可是还有他事?”
韦坚身体微微靠后,看着才貌俱佳,又神色恭顺的儿子,满意的点点头,道:“昨夜你说想考制举,可是深思过的?”
“是!”韦谅拱手,说道:“儿子原本打算,若是几年后仕途不顺,就考制举,没想到,昨夜太子突然有赐婚之意,所以对于未来,儿子也有些心乱。”
“郡主年幼,婚事起码还得一两年,可以先考制举,不影响的。”韦坚平静的抬头,问道:“所以,御史?”
“是!”韦谅认真的点头,说道:“因为御史可以上朝,上朝便可发声,参与朝政。”
大唐的御史,位卑但权高,是低品阶官员当中,少有可以上朝,参与朝政的,在关键时刻能有大用。
这是韦谅深思熟虑之后,才有的想法。
韦坚平静的点点头,说道:“御史重在察查吏治,弹劾官员,所以,你想弹劾谁?”
一句话,石破天惊。
韦谅的呼吸一瞬间都轻了起来。
他微微抬头,拱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能弹劾谁,当然是李林甫,还有他那一系的人。
但这话不能说,起码不能现在说。
……
韦坚看着韦谅,轻叹一声道:“这两年,朝中发生的大事不多,多是边州之事,而能和你牵扯上关系的,只有杜家的事情。
是杜希望那边的事情吧,你和他的长子杜位相处不错,他外调州县,你心情不好,所以去年寒潮才受冻,是吧?”
杜位,京兆杜氏子弟,也是杜甫的堂弟。
其父杜希望,开元二十八年,任陇右节度使,因不贿官宦牛仙童被遭诬陷,但牛仙童开元二十九年事发,被杨思勗挖心而死,然杜希望却没有因为牛仙童死而遭到任何启用,其中在地方任刺史。
京兆韦杜,关系有好有坏。
杜位比韦谅还大几岁,但在千牛卫中,杜位却多照顾韦谅,关系不错,然而去年牛仙童事发后,不仅杜希望没有被平反,甚至就连杜位,也被调任地方县令,一切就离谱。
“算了,杜家的事情,有杜家的人去管,你不用操心,不过如今有了郡主的事情,你的御史梦,怕是不成了。”韦坚微微抬手,说道:“所以这桩婚事,你究竟怎么想,昨夜虽然说了几句,但你若是不愿意,为父可以私下找太子和你姑母提。”
韦谅有些感激的躬身,然后认真的说道:“儿子愿意。”
“你要明白,现在郡主还是郡主,将来或许,她就是公主了。”稍微停顿,韦坚认真的说道:“在大唐,驸马是很难能够做宰相的。”
很难,不是不能,高宗太宗朝的长广公主驸马杨师道便曾经任中书令,但那是百年前的故事了,而且仅有那么一例。
韦谅躬身,微微苦笑,说道:“阿耶,儿子资质如何,儿子自己心里清楚,登堂拜相根本不敢想,如同其他驸马一样,做一个九寺寺卿,最多礼部尚书便已经足够了。”
大唐的驸马,远没有后世那么受限,九寺寺卿,地方刺史,十六卫将军,还有其他开府仪同三司,左右散骑常侍,甚至还有礼部尚书,太多太多的,只要不想着宰相,那么天宽地阔。
当然,如今已经是天宝年间,一旦安史之乱开始,这些规矩,自然就不成问题了。
“再说了,姑母如今是太子妃。”韦谅有些无奈,拱手道:“阿耶,大唐立国至今,有哪位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亲侄子,做过宰相的?”
韦坚不由得微微一愣,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大唐历代皇后的名字,长孙皇后,王皇后,则天大圣皇后,韦皇后,王皇后。
所有人的一系列事情,一瞬间全部出现在韦坚的脑海中,他忍不住的说道:“武承嗣,则天大圣……”
“是太后了。”韦谅轻轻摇头,抬眼道:“而且是武家!”
武家代唐而立十五年,那个时候,是武周,不是李唐。
韦坚一时间神色凝重起来,他抬头看着韦谅说道:“你说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为父吧?”
天下有几个皇后的亲兄弟做宰相的呢?
韦谅深刻的明白,韦坚在原本的历史上,被李林甫忌惮,就是因为他有做宰相的可能,所以李林甫才果断下手的。
“儿子是想过。”韦谅低头,说道:“阿耶和太子的关系,本就尴尬,更别说,还有表舅,表舅是中书令啊!”
太子和李林甫的关系虽然尴尬,但现在太子实力虚弱,双方并没有直接冲突,而韦坚和李林甫的关系,也算尚好。
尤其是李琩的寿王妃杨玉环入宫之后,李林甫清晰的看到了李隆基对李琩的态度,所以,他也就对李琩死心了。
“再有,如今圣人在上,一时所用宰相不过三两人而已,哪里轻易有机会。”韦谅摇头,苦笑道:“而且当今圣人心思莫测,开元年间,那么多宰相,有几个能安稳致仕的。”
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当朝名相,几乎全都是以狼狈之姿离开中枢的。
“好了。”韦坚有些不耐烦的摆手,道:“你的意思为父明白了,且去,且去……另外,明日去你表舅府,小心些。”
“是!”韦谅凛然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