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架格库,占地二十七间房。
资料浩如烟海,最早的记录能追溯到天宝年间,那时候国都还是长安呢。
大宋的秘密,就藏在这些看似陈旧无用的故纸堆里。
秘密只有一个——到底哪些人,才是二百年来,真正影响北方政局的力量。
换个说法,大宋的主人是谁。
“你到底要找什么?”苏轼疑惑不解,头一次见查档案能上瘾的人。长安兄弟要是用这个劲头读书,肯定也能名列三甲,何苦背一个纨绔之名。
“找人!我在整理茶叶财政的时候,发现几百年来,华夏的茶叶贸易,始终只在一些家族中发生转移。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五宗七姓并没有从历史中消失,而是他们换了一种更隐秘的存在方式。”
李长安这么一说,苏轼也来兴趣了。
读书读了二十几年,这一次,是真的感觉自己的脑袋不好使。
别人都追寻圣人微言大义,这小子脑袋怎么长的,居然能读出来历史的阴谋。
放着正业不干,苏轼也脱了官袍,跟着查起资料。
折家、种家、石家、符家、曹家、李家、高家、药家、杨家、潘家.......
越查越多,越来越心惊,对比着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态度,很容易就能猜出谁跟谁有勾连。
咽了一口吐沫,苏轼卷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
这才发现,身上已经湿的如同水洗。
“长安,别查了吧,这些人没一个咱们惹得起。
“不对,都得抄下来,这以后就是咱们做事的护身符。诶,还是为兄想的浅了!”
李长安赶紧回嘴,“别占人便宜啊,怎么就为兄为弟了?”
苏轼是真不敢查了,触目惊心。原来所谓朝局,就是一群豪强和军头雇了一帮文臣来打嘴仗。
自己在蜀中又何尝不是呢,跟随自己来的十几个弟子,哪个背后没有大户豪强的身影。
前面那一百二十个学社成员,个保个都是某个学派的精英人物。
想自己天生雄才,居然沦落到为人鹰犬,苏大圣人好不唏嘘。
“干活啊,想什么呢?你放心,我不找他们的麻烦。有位老人家说过,斗争一事,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知道了谁是幕后大佬,咱们才好团结力量,有胆气对抗王临川。”
刚开始,苏轼还没反应过来王临川是谁。
北宋这阶段,已经不流行用家乡代指一个人,毕竟黄巢和五代十国的军将们,真的把五宗七望杀的跑光了。
嗯?
团结这些豪强对抗王相公,现在朝局上,不就是这个形势,人家凭什么选择咱们哥俩?
苏轼说出自己的疑问,却没有得到李长安的回答。
“先干活,我还需要一些实际的查证!”
开封府还算富裕,冬天存的冰多,找个小屋子,气温并不至于升的太厉害。
俩人足足查了一天,终于捋出来了个大概。
两百年离乱,能在北方诸路持续发挥影响力,文能执掌州郡,武能组建部曲牙兵的,一共三百一十多家。
合并分支,去掉已经归了辽国的,大致有两百三十个独立的家族。
令俩人没想到的是,孔家居然以一姓之力,在北方建立了四个庞大的家族群。参与了从边境贸易,到州郡管理,朝堂争锋,所有的历史进程。
这还是在孔姓从来没有担任节度使或者宰相的情况下。
隐秘的统治者,李长安只能想到这个词。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暂且不要对外声张,小心隔墙有耳。
“王元泽不愧是第六天才,咱们刚提出来办报刊,他立马就跟上了思路,已经拿了三张牌照中的一个,准备利用舆论宣传,帮他老爹推广新法张目。
“吕惠卿的叛变,也引起了王相公的警觉,参考你的学社,他也要推出一个新法研究学社,培植党羽。
“抓点紧,赶快把你战略和规划部署下去,战斗就要开始了。”
辞了苏轼,李长安带着抄写的资料,架着驴车去赶赴一场约会,见一个风云人物。
灰色的小毛驴,嘎嘚儿,嘎嘚儿的往前蛄蛹。一不高兴,小家伙还要嚎两嗓子。
这种新型的乘用型驴车,被他命名为相公车,所指不言自明。
小车哈悠着,慢慢腾腾,走了小半个时辰,出了南熏门,一直向南,进了一处阔大的庄园。
这里显然年头久远,高大的榆树树冠遮蔽了半个前院,内中还有湖水和假山,瞬间让人感觉凉爽了几分。
有知客前来迎接,领着一路穿行于巷道和小门,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
绕了好半天,停下脚步,到了一个不足二十步的小院。
院子里有一口巨大的海缸,海缸里养着红白两色的鲤鱼,一个老人正在树荫下赏鱼。
“你说,鱼是在河湖,还是在此处有人投食更为乐?”
老人没抬头,手里抓着一把炒熟的小米,慢慢的撒入水面。那鲤鱼已经喂得熟了,摇尾欢腾,顶到水面抢食。
“家鸡有食刀汤近,野鸡无粮天地宽。相公爷,小子敢问安康?”
老人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鱼食慢慢的都撒下去。
“说的好啊,说的好....
“来,陪我下盘棋,要是能赢我,你才有入局的资格。否则,我就只能送客了!”
树荫下,已经摆好了棋盘。
只奇怪的并不是士大夫最喜欢的围棋,而是象棋。
俩人坐定,横砲跳马出车拱卒,杀气腾腾。
俩人风格相近,都是大开大合,不断杀子换子。不多一会,李长安还剩两只过河马,老者只剩一个过河卒。
“哼哼...年轻人,好火气!”
“不敢比相公当年,若论火气,恐怕小子还得逊相公几分。”
摇了铃铛,仆人送上来桂花茶。
“只有两匹马,你赢得了我,却赢不了这大势。如今西北凋敝,河东残破,天下仰赖南国,南人执掌朝局已定。我这颗过河卒都要退了,你居然还想翻盘?”
李长安笑呵呵的,脸上露出轻松写意的自信。
“苏子瞻啊,那可是百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面对一群蠢驴,我只怕人家说他赢的胜之不武!”
老人似乎被他的自信激发,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当年我从洛阳走进汴京,也是如此豪言壮志,好,好!好一个少年壮志不言愁!
“可是,他们只需要过河的卒子呢?”
卒子,人生在世,谁不是卒子?
连郭威、柴荣、赵匡胤、李煜都能是卒子,谁又能不是呢。
“富公,有些人在一个地方窝的太久,早已经没了操棋天下的能力。
“相比一个过河卒,一个棋手,才更符合他们眼下的危局。
“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