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酷刑

楚明姝提着裙角走到昭平侯跟前,福身行了个端正的礼。

她今日穿着月白绣兰草的对襟襦裙,腰间玉禁步随着动作发出细微声响。

“父亲容禀,女儿思忖此事尚有蹊跷。廖嬷嬷既已改口,证言便不足为信。若能寻到当年与母亲同在破庙生产的妇人,一切就有迹可循了……”

她话音未落,楚明钰突然拎着廖嬷嬷的后衣领大步流星而来,她将人往地上一掼,绣着金线的鹿皮靴踏在青砖上,“父亲何必舍近求远?这老货现下就能作证!”

廖嬷嬷扑倒在地,肥硕的身躯不住打颤。

她今日穿着件灰扑扑的葛布衫子,领口都被冷汗浸湿了圈深色。见苏氏朝这边瞪来,竟连滚带爬往楚明姝裙边躲。

“老奴该死!”她额头磕在石板上砰砰作响,“当年...当年确有隐情…”

苏氏突然暴起,绣着金丝牡丹的缎鞋狠狠踢在廖嬷嬷腰眼上。

这位侯夫人素日最重仪态,此刻却双目赤红,鬓边金镶玉步摇都歪斜了,“贱婢!本夫人待你如姐妹,你却敢调换我的骨肉!”

廖嬷嬷蜷成团虾米般呻吟,楚明姝下意识往前半步。

她记得去岁冬夜,这老嬷嬷还偷摸塞给她温热的栗子糕。虽说平日里爱占小便宜,可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

“母亲三思!”楚明姝横臂挡在两人中间,青砖地面凉意透过裙裾,“证词未明前,万不能动私刑。”

苏氏盯着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女儿。

楚明姝生得清丽,眉目间总带着几分书卷气,与她年轻时张扬艳丽的模样大相径庭。此刻那双杏眸里映着廊下灯笼的微光,倒显出几分倔强。

“让开!”苏氏攥紧帕子的指节发白,“再拦着连你一并治罪!”

眼见绣鞋又要落下,楚明姝咬唇扑在廖嬷嬷身上。

肩胛处传来剧痛,她踉跄着歪倒,发间珍珠簪子都松脱半截。

半夏惊呼着要来扶,却被她摆手止住。

“姑娘何苦?”廖嬷嬷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不敢与她对视,“老奴这般腌臜货色,哪里配得上姑娘替我挨罚?!”

楚明姝撑着身子坐正,悄悄揉了揉发麻的胳膊。

她今日梳的垂鬟分肖髻有些散了,几缕青丝垂在颈侧,“嬷嬷只管说实话。”

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我...我受得住。”

昭平侯始终负手立在廊柱旁。

这位年过不惑的侯爷面容清癯,闻言终于开口:“说!”

苏氏没想到楚明姝竟会扑过来替廖嬷嬷挡下这一脚,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滋味,既恼怒又泛着酸涩:“阿姝,你如今为了个下人,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楚明姝恍若未闻,此刻她全部心神都系在廖嬷嬷身上。两人挨得极近,浓重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她仔细端详着老妇人肿胀的脸颊,突然发现暗色衣料上洇着几处暗红。

“嬷嬷受伤了?”她伸手就要掀廖嬷嬷的衣襟。

“使不得……”廖嬷嬷慌忙要躲,却被楚明姝按住手腕。素白指尖挑开外衫,里衣上斑驳的血痕惊得半夏倒抽冷气。

楚明姝顾不得礼数,径直掀开里衣。只见从腰腹到肚皮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新伤叠着旧痂,被踹过的地方正往外渗血。

“樱草!”楚明姝转头急唤:“速回惊鸿院取止血散!”

看着小丫鬟提着裙裾跑出门,廖嬷嬷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苏氏瞥见那片狰狞伤口,吓得以袖掩面连退数步。

楚明姝指尖发颤。前世楚明钰便是这般折磨廖嬷嬷,逼她坐实自己“家生奴婢”的身份。那时老嬷嬷怕是连证词都没说完,就被盛怒的母亲杖毙,所有说辞都成了楚明钰编排的戏码。

她强压下翻涌的恨意,侧身将伤口完全展露在昭平侯面前:“父亲请看!这些针孔分明是严刑逼供的痕迹,有人要借嬷嬷之口诬陷女儿!”

昭平侯盯着那片血肉模糊的肌肤,惊得后退半步:“这......这是何人下的毒手?”

“昨日清晨嬷嬷还好端端的,失踪一日便成这般模样。”楚明姝边替廖嬷嬷整理衣衫边冷笑:“谁最想坐实女儿的身世之谜,不是明摆着么?”

镶金护甲直指楚明钰,少女厉声质问:“你才多大年纪,心肠怎的这般歹毒?嬷嬷年事已高,你竟忍心施此酷刑!”

“女儿不过是想让这老货吐露实情。”楚明钰不闪不避,理直气壮道:“她调换侯府千金害我流落市井,留她性命已是慈悲。”

“老奴冤枉啊!”廖嬷嬷突然嘶声哭喊,拖着伤腿爬到昭平侯脚边砰砰磕头:“老奴确有一事隐瞒,但绝不敢行此大逆之事!”

楚明钰柳眉倒竖:“方才还说有隐情,现下又要改口?”

“侯爷明鉴!”老嬷嬷额角渗出血珠,屈膝缓缓趋前,以极其艰辛的方式匍匐于昭平侯的脚下,砰然有声地连磕三个响头。

“侯爷,老奴内心有一桩悬而未决之事,长久以来未曾启齿,然而老奴敢对天发誓,绝没有做那等掉包大小姐的恶行!”

廖嬷嬷额头上青紫红肿,抬起脸时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面皮往下淌:“侯爷夫人明鉴!老奴全家都死绝了,孤老婆子全指着侯府活命,哪来的侄女能调换大小姐啊!”

“满口胡言!”楚明钰猛地拍案而起,青玉镯磕在黄花梨木桌上发出脆响,“昨日你分明亲口招认!”

老妇人干瘪的身子像秋叶似的抖起来,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青砖缝:“老奴敢对天起誓,绝没有动过小姐的襁褓半分。”

昭平侯扶着太师椅扶手往前倾身,眉心拧成川字:“那你说要禀报的欺瞒之事,究竟为何?”

“十六年前……”廖嬷嬷额头重重磕在砖地上,“那日夫人与另一妇人在破庙同时生产。那家子除了个三四岁的男娃娃,连块像样的布头都没有,用的还是咱们府里备的襁褓。”

苏氏攥着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昭平侯却怔怔望向雕花窗棂。

当年朝廷突变,他们连夜出逃,两辆马车挤着十来个仆从,金银细软都顾不得带,更别说周全的产具。

“后来呢?”楚明姝连忙追问。

“老奴把两位千金并排放在草垫上照看。”廖嬷嬷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映着烛火,“那妇人用的是靛蓝缠枝纹的布,咱们小姐是秋香色团花纹的,断不会认错!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