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林雾数着天桥下经过的第七十三双鞋,把脸贴在书店的玻璃窗上呼出一片白雾。霓虹灯牌在她头顶闪烁三下,投下转瞬即逝的粉紫色光斑。
“今日推荐“的黑板被人用板擦粗暴地抹去了一半,剩下“《县城教师必读:从优秀到卓越》“几个字像刀刻般醒目。林雾把母亲寄来的第17本考编教材塞进展示架最底层,指腹擦过书脊时蹭下一层薄薄的粉笔灰。
阁楼传来纸箱翻倒的闷响。林雾抄起包着胶带的晾衣杆,光脚踩上吱呀作响的铁梯。三平米的空间里,十二个写着“滞销“的纸箱堆成危墙,最顶上的箱子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半本被撕坏的《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
“又是你。“林雾松开紧绷的肩膀,看着玳瑁猫从箱子里钻出来,尾巴上粘着片金属书签。她伸手去捉,猫却灵巧地跃向通风管道,书签当啷一声掉进搪瓷杯里。
杯底的咖啡渍突然晕开,在金属书签上勾勒出枫叶的脉络。林雾捏起书签对着台灯转动,发现叶柄处刻着极小的盲文凸点。当她无意中用书签边缘划过考编教材封面时,烫金的“优秀教师“字样突然褪色成灰白。
楼下传来卷帘门被撞击的巨响。林雾冲下去时,正好看见穿汽修厂制服的男人把一桶红色油漆泼向书架。霓虹灯牌突然爆出刺眼的蓝光,油漆在空气中诡异地凝滞半秒,最终只溅到她的帆布鞋上。
“告诉那个残废,今晚只是开始。“男人踹翻展示架,崭新的考编教材散落一地。林雾蹲下来收拾时,发现最上面那本内页被人用红笔画满了扭曲的汽车零件。
阁楼上的搪瓷杯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沈河数到第二十七次呼吸时,轮椅撞上了夜市尽头的消防栓。弱视的右眼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光斑,但他知道那个汽修厂打手就蹲在三点钟方向的烤鱿鱼摊后面。
“阿河,这箱易拉罐放哪?“邻居早餐铺的阿婆推来摞成金字塔的废铝罐。沈河摸索着接过,指腹立刻被某个罐口的锐边划破。血腥味混着残留的啤酒发酵出奇异的铁锈香,他突然听见极轻的翻书声。
“今晚收摊。“沈河迅速把流血的手指按在工作台木纹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是他刻下的声波地图,此刻正微微发烫。当他摸到代表天桥书屋的榆木结节时,整张台面突然传来有节奏的震颤——是肖邦《雨滴前奏曲》的节拍。
打手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沈河轮椅旁的易拉罐堆无风自动,发出类似编钟的鸣响。夜市停电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制作的十二枚金属书签悬浮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怪物!“打手撞翻烤架逃窜时,沈河注意到他裤袋里露出考编教材的红色书角。轮椅碾过满地鱿鱼须,他捡起那人掉落的工作证,背面用透明胶粘着从《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撕下的第137页。
凌晨三点十七分,沈河在台灯下用镊子展开被啤酒浸湿的书页。放大镜扫过咖啡渍形成的岛屿轮廓时,他左腕的旧伤突然灼痛起来。那些原本模糊的印刷字迹在疼痛中逐渐清晰,变成用针尖刻在纸纤维里的小字:
“当青铜色的雨开始坠落,到天桥第三根立柱找我。“
通风管传来猫叫。沈河抬头,看见书架上所有易拉罐手工艺品都在微微转向北方——云梯书屋的方向。林雾在考编教材第216页发现虫蛀形成的隧道时,阁楼的搪瓷杯正在桌上跳踢踏舞。她捏起从蛀洞深处掏出的铝片,上面布满了用缝衣针凿出的小孔。
“这是...“铝片边缘的锯齿突然勾住她右肩的疤痕。疼痛炸开的瞬间,林雾恍惚看见某个昏暗的工作间里,苍白的手指正在易拉罐上穿刺相同的孔洞。书架上《汽车维修大全》突然自动翻到“传动轴检修“章节,泛黄的纸页上全是铅笔画的钟表齿轮。
霓虹灯牌毫无预兆地爆闪,将铝片上的孔洞投射在天花板上。林雾踮脚去够摇晃的搪瓷杯,金属书签突然从杯口弹射出来,钉入她昨晚折的纸灯罩。被刺穿的灯罩内壁露出荧光笔写的字迹:“21:47“。
卷帘门再次被撞击。林雾抓起铝片冲下楼,发现门外放着个轮椅专用的金属箱。箱盖上用刹车油画着血色枫叶,和她从猫尾巴上救下的书签图案一模一样。
“需要帮忙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林雾仰头看见天桥护栏边模糊的轮廓,那人垂下的手腕在路灯下泛着青铜色光泽。她低头开箱时,听见轮椅轴承转动的细微声响像极了昨夜听见的翻书声。
箱子里是十二个用易拉罐制作的钟表零件,每个内侧都刻着《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的段落。当林雾把它们按咖啡渍提示的顺序排列时,零件自动吸附成巴掌大的怀表。表盘没有数字,只有用铜丝弯成的枫叶在疯狂旋转。
阁楼突然传来重物倒塌的轰鸣。林雾转身时,怀表突然射出一道激光,精准点燃了她藏在《县城教师必读》里的微型录音笔。母亲嘶哑的训话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必须考上编制...你以为书店能躲一辈子...“
轮椅声停在她身后三米处。林雾捏着烫手的铝片,感到右肩疤痕正在渗出铁锈味的汗珠。此刻她终于看清,箱盖内侧用机油写着:
“当金属开始下雨,我们就能看见彼此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