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民变

时间,仿佛被这声沉闷的搏动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

舒茴指尖凝聚的幽蓝寒芒,诡异地闪烁了一下,竟有了一丝不稳的迹象。她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见的惊愕,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对更高层次力量压制的悸动。

“吼——!!!”

青冥江底,那被镇水碑死死压制的孽龙核心,如同被滚油泼入的困兽,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致痛苦、狂暴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渴望的咆哮。

粘稠如墨的江水剧烈翻腾,巨大的气泡咕嘟咕嘟冒出,炸开浓烈的腥臊怨气。整个江面都仿佛在颤抖,呼应着那铁盒钥匙的搏动。

紧接着,陈琢身下的泥泞大地,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光芒,而是无数道细密繁复、流淌着幽蓝水泽之力的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沉睡的古老脉络被瞬间激活,从冰冷的淤泥、浸透血污的砂石、乃至被践踏的草根下浮现、蔓延、交织。

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陈琢怀中铁盒为中心,构成了一座覆盖方圆十丈、玄奥莫测的微型阵法。阵法核心处,正是陈琢身下那片被他的鲜血反复浸透的泥地。

“血......引动了地脉残阵?!”舒茴瞳孔骤缩,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尖利。她认得这些符文。这是三百年前那场封龙血祭,九曲洛水大阵崩毁后,烙印于此方地脉深处的残痕。

它们早已沉寂,此刻却被陈琢的血、他怀中的钥匙、以及她自身那凝聚到极致的杀意怨毒......共同唤醒了。

嗡!

残阵幽蓝光芒大盛,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了一道坚韧无比、带着纯粹水元封镇之力的光膜,瞬间将重伤濒死的陈琢笼罩其中。

几乎就在光膜形成的同一刹那,舒茴指尖那点凝聚了她必杀意志的幽蓝寒芒,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刺在了光膜之上。

嗤——!

刺耳的摩擦声如同金铁刮骨。幽蓝寒芒疯狂旋转、侵蚀,光膜剧烈荡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急促扩散,光芒迅速黯淡。但这残阵所蕴含的,是源自上古镇水碑、烙印在昆山地脉深处的封镇本源。纵是残破,其位格之高,亦非舒茴仓促一击所能轻易洞穿。

光膜虽摇摇欲坠,终究是挡住了这绝杀一指。

“混账!”舒茴惊怒交加,绝美的脸庞因暴怒而微微扭曲。她万没想到,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竟会被这早已废弃的地脉残阵所阻。更让她心悸的是,那铁盒钥匙在陈琢怀中搏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散发出的气息与江底孽龙核心的咆哮共鸣也越发强烈。

此地不宜久留。昆山地脉异动,残阵复苏,必已惊动某些存在。

杀意与贪婪在舒茴眼中激烈交锋。钥匙近在咫尺,陈琢重伤垂死,只需再补上一击......但地脉残阵虽残破,强行攻破必遭反噬,更可能彻底激发那钥匙的异变,引来无法预料的麻烦。官家的走狗,汴京的清流,甚至......那个该死的胡绩,都可能已在路上。

“陈琢......”舒茴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穿透光膜的阻隔,“钥匙暂寄你处。好好活着,替本座温养它。待它彻底成熟之日,本座自会来取。届时,昆山之水,当为你送葬。”

话音未落,她悬于江面的身影骤然模糊,化作一道幽暗的水光,如同融入夜色般,瞬间没入下方翻腾的青冥江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饱含怨毒的余音,混合着江风,在空旷的江畔回荡。

笼罩陈琢的幽蓝光膜在舒茴消失后,闪烁了几下,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无声无息地碎裂、消散,重新隐没于冰冷的泥泞之中。

死里逃生!

沉重的压力骤然消失,陈琢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松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混合着右肩蚀骨的剧痛、水毒蔓延的冰冷,以及强行引动残阵带来的神魂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将他淹没。

“噗!”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在身前的泥浆里,迅速被雨水冲淡。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瞬,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怀中那铁盒冰冷的触感,以及它内部那枚暗青鳞片......仿佛带着一丝满足的余温,缓缓归于沉寂。

冰冷的雨点,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昆山大地,冲刷着江畔的血污与战斗的痕迹,试图将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掩埋在青冥江无言的奔流之中。

昆山县衙,后堂厢房。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传来,陈琢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浸满冰水的薄纱。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苦涩中混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铁锚,被无形的力量艰难地拽起,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大人?大人您醒了?”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

陈琢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逐渐聚焦。邱靖南那张布满沟壑、此刻写满忧虑的脸庞映入眼帘。老神医正用一块浸了药汁的温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角的冷汗和凝结的血痂。

“邱...神医...”陈琢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我...这是在哪?”

“昆山县衙,后堂厢房。”邱靖南连忙放下布巾,三根手指稳稳搭在陈琢腕脉之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大人,您总算醒了。可吓煞老朽了。胡铁兄弟将您背回来时,您...您那模样,真真是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抢回来的。”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混沌的堤坝——青冥江畔的冷雨腥风、舒茴那双冰冷怨毒的眼眸、毁天灭地的水龙卷、先祖陈霄汉浴血祭坛的悲怆面容、那枚冰冷滑腻的铁盒钥匙、最后是地脉残阵幽蓝的光膜与舒茴不甘的退去......

“呃!”陈琢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抬手按住剧痛欲裂的额角,右肩胛骨却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冰针在骨髓里搅动,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动弹不得。

“大人莫动!”邱靖南脸色凝重,急忙按住他完好的左肩,“您右肩被那妖女的歹毒水箭贯穿,寒毒已深入骨髓,更兼周身经脉多处被狂暴水元之力震伤,丹田气海枯竭,神魂亦是损耗过剧。此刻万万不可再牵动伤势。”

陈琢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这才看清自己身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浓烈的药味正是从肩胛处散发出来。每一次呼吸,胸腔都火辣辣地疼。体内空荡荡的,别说灵力,连一丝力气都凝聚不起来,洛书决沉寂如死水,唯有识海深处,那颗由先祖传承凝聚的“种子”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暖意,维系着他最后一丝清明。

“我...昏迷了多久?”陈琢强忍着眩晕问道。

“整整两日两夜。”邱靖南的声音带着后怕,“胡铁兄弟将您背回时,您气息微弱,脉象沉涩几近于无,周身冰冷如坠冰窟,更有一股阴寒邪毒盘踞在肩胛伤口,疯狂侵蚀生机。

若非大人您体质异于常人,体内似有一股坚韧本源在自行抵御那邪毒侵蚀,加之老朽用尽了压箱底的保命丹药和续脉金针,恐怕......”

邱靖南没有说下去,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取出银针,手法迅捷如电,刺入陈琢几处要穴,一股温和却带着驱寒之力的药力顺着银针渡入,勉强压制住肩头那股跗骨之蛆般的阴寒水毒。

“咳咳......”陈琢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牵扯得全身伤口都在呻吟,喉头涌上腥甜,被他强行咽下,“外面...情况如何?胡铁他们呢?景行呢?账簿...铁盒...”他每问一句,气息便弱一分,眼神却死死盯着邱靖南。

“大人放心!”邱靖南连忙宽慰,“白景行小兄弟伤势已稳定,虽本源受损需长期调养,但性命无碍,此刻由胡木守着在隔壁静养。胡铁兄弟带人守在县衙各处要道,连同卢东家调来的船行好手,将县衙守得铁桶一般。

至于您说的账簿...周主簿带人日夜誊抄封存,副本已备妥。只是那铁盒...”邱靖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忌惮,“胡铁兄弟说您昏迷时仍死死护在怀中,我等不敢擅动,现下妥善收在您枕边暗格里。”

陈琢微微偏头,果然看见枕边有一处不起眼的凸起。那冰冷的触感仿佛隔着木头都能传来,让他心头稍安,却又沉重万分。钥匙还在,但舒茴那句暂寄你处,温养成熟却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心头。

“那就好...那就好...”陈琢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际,厢房外猛地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惊惶呼喊。

“邱神医!邱神医!大人醒了吗?大事不好了!”是周德庸的声音,带着哭腔,全无平日里的沉稳。

邱靖南脸色一变,迅速起身开门。

只见周德庸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官帽歪斜,脸上沾满泥污,一只袖子被撕破,露出青紫的胳膊,显然是刚经历了一番推搡。他身后跟着的两名衙役更是狼狈不堪,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

“周主簿?何事如此惊慌?大人刚醒,受不得惊扰。”邱靖南厉声呵斥,试图拦住他。

“顾...顾不得了。”周德庸一把推开邱靖南,踉跄着扑到陈琢榻前,噗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嘶喊道:“大人!城西...城西炸营了!八真庙那帮妖人...妖人煽动乱民围了县衙。他们...他们要冲进来烧了账簿,还要...还要把您...把您绑去祭河啊。”

轰——!

如同在陈琢本就昏沉的脑海中投下一颗炸雷。他猛地睁开眼,一股逆血直冲喉头,被他死死压住,眼前金星乱冒。

“你...说清楚。”陈琢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是...是八真庙!”周德庸涕泪横流,语无伦次,“今日一早,不知哪里传出的谣言,说...说王家、张家、李家的灭门惨案,根本不是什么妖邪作祟。

是...是大人您为了构陷八真庙,勾结北疆来的凶人胡绩,暗中下的毒手。说您查盐课是假,毁我昆山风水龙脉、断我百姓生路是真。还说...还说您前些时日在江边与妙法娘娘斗法,引动了江神震怒,这才降下暴雨,眼看就要水淹昆山。”

“放屁!”邱靖南气得浑身发抖,“一派胡言!无耻之尤!”

“他们...他们抬出了八真庙里那尊金甲神将的残破神像。”周德庸的声音充满了恐惧,“说那是被大人您派人打碎的真神法体。是铁证。现在...现在成百上千的百姓,被那些混在里面的庙祝和泼皮煽动着,都信了。

他们用香灰抹了额头,抬着那破神像在城西游街,高喊着诛杀狗官,还我河神、烧了黑账,平息神怒。正...正朝着县衙涌过来啊。衙役们根本挡不住,胡铁兄弟带人堵在县衙大门,已经...已经见血了。”

“诛杀狗官...烧了黑账...”陈琢喃喃重复着,胸口如同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好一招颠倒黑白!好一个驱虎吞狼!舒茴虽暂时退去,却已将这把最恶毒的火彻底点燃。

利用百姓的愚昧与恐惧,将灭门的血债扣在他头上,将查案的铁证污蔑为构陷的黑账。一旦县衙被冲破,账簿被毁,钱三金被灭口,他陈琢便是百口莫辩,死无葬身之地。更可怕的是,愤怒的民意一旦被彻底引爆,昆山立时便会陷入血火地狱。

“大人!您...您快拿个主意吧!”周德庸以头抢地,咚咚作响,“乱民越聚越多,里面还混着不少会拳脚的泼皮,甚至...甚至可能藏着妖庙的邪修。胡铁兄弟他们再能打,面对这些民众,也...施展不开手脚啊。再拖下去,县衙...县衙怕就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