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自深山永不醒

在1953年的冬天,28岁的张开智带着一个50式水壶、一块名表、一套制服、两套中山装和一条光荣负伤的腿、回到了他们彝族的咔弢部落!

最先看到他的是正在河边挑着一桶水的老婆、她突然愣在那里、眼神里有不确定、直到他哽咽地喊出她的名字、她这才赶紧把装在木桶里的水放下、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过去。

他老婆是这样的人、就算是遇到了天大的事情也不紧不慢的、从不会慌慌张张的。

她走过去、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缺胳膊少腿、颤抖着声音:“你回来了!”

张开智点点头、“爹妈身体还好吧!”

“好、一家人都很好!”对于那个年代的他们来说、只要没饿死就算得上好了、一点思想和精神上的苦算不得什么。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将提着的布袋和挎着的水壶递给老婆、自己走到那木桶前将扁担放在肩上、再用钩子钩住木桶桶柄、很轻松的就挑起了那两桶水。

他走在前头、老婆跟在他后头、自然也没看见老婆在他背后几次抹泪。

抬着那一扁担水、走到了最熟悉的寨子、激动的热泪盈眶、父母老了些、弟弟妹妹都长高了、成家了、和兄弟姐妹父母紧紧相拥、他终于回来了…在父母老婆的期盼下、在弟弟妹妹们的期盼下、祈祷中平安归来了!!!

饱饱的吃了一餐团圆饭之后,他跟父母弟弟妹妹围坐在篝火前、讲述他看到过异国风景、以及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不过现在捡回一条命回到部落、已经比很多回不来的人好多了!

回来那晚他跟二弟一起出去茅厕的时候、二弟不会说话、却很是机灵、四下无人的时候指了指他的腿,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没想到他极力隐藏、还是被观察入微的二弟给发现了。

他用手比出一个qiang的姿势对准一只腿,告诉他这里被可恶的侵略者干了一下。

时代终于平静了,最终他被分配在街道上做个场地收费员。

他是个帅小伙,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带有民族特色的眼睛、挺直的背!走在街道上可神气啦!

他爹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他是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二弟是个哑巴、没结婚,干啥只会比划。

三弟前些年去了县城当了老师做了上门女婿、现在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四弟就在他家隔壁已经有一儿一女。

他两个妹妹也嫁人了,小妹妹嫁在街道上、条件还不错、大妹妹嫁到了离家略远的部落!她们也都有了孩子。

问他…那什么…有没有孩子?

他当然有!但不是之前娶那个老婆生的,是后面娶的妻子生的,生了两个女儿呢!只不过还没有儿子…

他老婆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吃了很多堂弟找的草药也不见好,他很心疼但是无能为力,他们的寨子离市区太远了。

那个时候交通也不发达,看不孕不育、估计得花很多钱,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大老婆不愿意他花钱、所以让他另找了一个老婆给他生孩子!

找啊找找到了一个哑巴老婆补英,她生于1939年,足足比1925年生的他小了14岁!

一开始张开智不愿意、第一是因为自己年纪比她大太多、怕别人觉得老牛吃嫩草、第二是他本来…算了不说了、到最后还是娶了这个妻子。

听说这个小妻子变成哑巴是因为以前发烧、烧的耳聋导致发声困难、原本没啥问题,媒婆这样跟他说、潜台词大概是告诉他生的孩子也不会是个哑巴。

于是他就跟这两个女人组成了一个家庭。

老婆贤良淑德、跟他差不多大,深得张开智的心!

小妻子也是个很不错的劳动力、身体比老婆好了不是一点,一米五左右的身躯、能背很多柴、干很多活、也…深得张开智的心,还给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但他还是贪心的想要个儿子。

于是他想起以前、一个孩子都没有的时候、想着有个孩子就好了、无论男女、可是真的有了个两个女儿、又想着有个儿子就好了。

好在这一次上帝没让他失望、她的小妻子又怀上了。

去街上收费前他盯着妻子隆起的腹部看了看、第三个一定是个儿子!他这样想着…信着…

终于在1969年夏天、44岁的张开智正在街上跟人家收费、二弟突然扒开人群、出现在他眼前、激动的双手放在他平坦的肚子前啊呀啊呀的比划!又指往家里的方向!

懂了!他看着二弟激动的眼睛!终于懂了、他说他的小妻子生了、生了…

又看着二弟很激动的比了一个1的手指、是个儿子!

在张开智等得望眼欲穿之后、终于在那一年再得了一个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他的头上流出很多汗、整张脸汗淋淋的、他跟二弟前脚赶后脚的跑回到了家里,妻子正在里头休息、老婆正在屋外洗几块小尿布、他忙不慌的跑到矮房里确认、掀开儿子身上的蓝色小布、确实、确实是个儿子!

就在1969年他有了个儿子。

1969年是已酉年鸡他的儿子属鸡。

这可把已经44岁的开智同志激动坏了!!!

这下是光宗耀宗、与有荣焉了!

作为长子虽然弟弟们已经给老张家传宗接代了、但始终不是自己的孩子、他终于能在弟兄中抬得起头了、去打过侵略者、是他一生中最光荣的事情、所以给长子起名张阿文!

他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份激动、他每日都充满干劲,就想着一定要给孩子平安健康的养大,他每天都要轻轻的掀开他的抱被,确定自己真的有了个儿子。

确定后、原本平静高冷的面庞、嘴角微微勾起弧度、这样的表情、证明他已经是极度的开心了。

张家人遵守领导人的指挥、让大家多生孩子、让国家变得强大、这样再有侵略者的时候就不怕在没人了、要让侵略者知道、我们是生生不息的!

不停的生孩子、弟弟妹妹们生!他也生、于是最后的结局就是二弟孤身一人,三弟生了四个、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四弟生了五个、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堂弟生了五个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他在生了长子之后在1972又得了一个儿子、属鼠、他给起名张阿坤!

他的老婆是个称职的大妈妈、在他和妻子出去干活的时候、她就在家带着孩子们,所以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孩子们吃饭像是打仗、才上的土豆马上就没了、半大的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大儿子竟然饿的去啃树皮了!他想这可不行、于是他更认真的工作、做个冷血无情的收费员、工作是完成的挺好的、但是名声也就不咋样了、但是无所谓、能让孩子们、妻子们饿不死就成!

回到家乡咔弢的第19年、他的腿脚没有那么利索了、也隐藏不住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威风、他依旧在街上到处收费、背轻微弯曲、眼神凌厉、吼一声、周围摆摊的人都会心有余悸!

家里的孩子们偶尔也会被他的一个眼神就会吓得躲在妈妈们背后。

某一天,他刚从父母家回来、前些年他家的土地被瓜分之后、父亲就变得格外的沉默寡言、年迈的母亲能捡一整天晒干的四季豆、都不说一句话,别人问一句答一句,想当年母亲可是能喋喋不休的说很久的,这一幕场景深深的刺痛了开智的心。

此刻大女儿阿珍带着二女儿阿分和儿子阿文、理柴火、一根一根的叠放在一起、方便之后用柴火方便。

老婆在厨房里煮洋芋、火烧的很旺,妻子在抱着儿子阿坤在阁楼上喂奶!

这时候他不经意看了一眼正屋,又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之前瓜分土地的时候、他家的正屋也被分出去给另外一家人,原因是有一个侧屋是后盖的更新一点、所以他当时要了两个侧屋,和侧屋旁的矮房所以现在最大的正屋也不属于他们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家人发火是最无能的行为、所以他咽下这口怒火。

这时候儿子跑过来、站在他眼前、让他把黑山羊皮褂脱下来、他想在这上面躺着玩。

快50岁的开智一把抱起儿子、问他:“怎么不继续给姐姐们递柴?”

阿文3岁了正是能说会道的时候:“累了,累了!”

稚嫩的男声说彝话是那样的好听、瞬间气消了大半、这时候正屋那家人跟他打招呼、他也点头回应了、要是平时他很可能冷哼一声。

虽然家里因为身份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他也打过坏人、所以在寨子里并不畏惧任何人。

他的大老婆把他的小儿子带到半大不大的时候、撒手人寰了。

他心里那个痛啊!这可是他的接发妻子…

太多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她青涩朴实的面庞在他的记忆里浮现、想起她因为没有孩子而难展笑颜,想起她要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她的丈夫悲伤却要强颜欢笑。

他感谢这个女人、他带着孩子们和妻子、将她埋在离家不远的山头上,那是一个秋天、叶子黄了、他也不再年轻了、牵着小儿子的手、身后跟着大儿子和两个女儿,站在她的坟前。

小儿子不知道什么是离别、阿文和两个姐姐却知道、于是他听见孩子们吸鼻子的声音。

他想或许孩子们稚嫩的脸上也有泪水。

他们的咔弢部落在山脚下,背靠大山、前方都是很平的泥土小路跟田间连绵在一起,蜿蜒的小道一条又一条、儿子们、女儿们、疯跑在这些路上。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彝话、吵闹之后又突然莫名其妙的大笑!她/他们就像田地里的麦子、突然就匆绿了、长大了!

1990年的时候孩子们都很大了、女儿们大部分都嫁了!他们嫁娶一般都是同样民族的人、基本不与他族通婚,无非就是这个寨子娶了那个寨子里的人。

四弟的大儿子已经结婚了、去年生了老张家的第一个孙女!1989年属蛇!

到了1991年堂弟的儿子也讨了一个媳妇、来年也就是1992年生了一个儿子、同年四弟的大儿子又生了一个女儿!

这两个侄子都比自己的儿子大!他想他们先结婚生孩子也无可厚非!

开智老同志的大女儿阿珍已经嫁了、嫁在隔壁寨子,也是个彝族家庭、生了一儿一女!

他想是时候给儿子找个老婆了!

于是风风火火的提上了日程、别说这一找、还真找到了一个、就是大女儿嫁的那个部落、他同样嫁在那个部落的堂妹作为媒人、成了这桩婚事!

1994年21岁的王美美骑着小毛驴、带着一大两小三个红木箱子、嫁给了25岁的张阿文!

终于结婚了阿文很开心!

同年开智老同志的堂弟又得了一个小孙子!

他开始期待起自己的孙子。

确实1995年王美美这个儿媳、给他们老张家生了一个儿子!

可惜…唇腭裂、还没来得及高兴、新鲜出炉的老张家的长孙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张阿文抱着小小的儿子、将他埋在了马路边的丛林里,他瘫坐在儿子小小的坟边独自垂泪、心想我的儿子呀、你可真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命!

每次路过丛林边的路、看见那座埋着儿子的山,张阿文都暗自神伤!

他的温柔贤惠的妻子王美美每到深夜就躲在被窝里哭哭哭、张阿文看着妻子那么难过、安慰的话每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彝族人总是内敛且害羞的!

张开智和妻子补英也难过、但是不能表现出来。

不然儿子和儿媳会更难过的!好在1996年初夏、种下玉米没多久、他的儿媳给他生了一个孙女、这下绝对不贪心了、有个孙女的开智老同志很满足。

71岁的他、拄着拐杖、驼着背、背上背着玉米米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美美和阿文正在田地里割麦子、看着田坝上的公公背着女儿回来立即直起腰来看了看、五十式的水壶里肯定又装了二两酒、手上还拎了两块沙琪玛给他的孙女、这属于孙女独享别人不能享用。

美美听见他的公公对着自己的女儿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孙女最棒最可爱最厉害不会比任何人差的!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美美已经听的能倒背如流了、她打从心底里感激公公没有重男轻女、对她的女儿那样的珍视、由此王美美便更加敬重起自己的公公了。

玉米还在牙牙学语、口水流在爷爷的背上、看到妈妈可激动了!!!

阿文立即割完最后一把麦子、告诉妻子该回去做饭了、于是背起工具跟上了父亲。

阿文看着父亲的背影、父亲有脱发的烦恼、所以全部推光了、用一块毛巾随便沾点水擦一擦头就是一天!

到了家、开智老同志把孙女放下来给补英,悠哉悠哉的将五十式水壶挂在柱子的钉子上,自己拉了一个凳子、翘着二郎腿继续逗着孙女玩!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站了起来去拿了一根筷子、打开五十式水壶、沾了一点酒放在孙女嘴边、玉米米小同学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张开嘴尝了一点立即辣的嗷嗷哭!

一听到女儿哭、王美美吓得放下柴火跑到公公婆婆跟前一把抢过女儿、“公公、不能给她喝这个呀!”

只看见公公又哈哈大笑:“我的孙女喝点怎么了?酒可是好东西!”

王美美心疼女儿的很,只能小声小气的对公公抱怨说:“您也不能老这样呀!”

想喝酒却不能喝酒的阿文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开玩笑似的看向他老爹:“爹我能喝一口不?”

老爷子瞬间火了:“滚一边子去、喝酒误事、麦子割完了一块还有一块,闲着没事干就去割老戈那块麦子!”

阿文苦哈哈的点点头、老实的又拿起镰刀还真又去割麦子了。

美美立即喊住他、把孩子还给婆婆、又跑去给阿荣接了一瓶水递过去才让他走!

目送着阿文离开、美美跟婆婆比划着让婆婆带好孩子、她去做饭。

现在阿坤也去了省城谋生、家里就只有老两口和阿文美美以及他们的女儿玉米米。

美美才嫁到这家的时候是很不适应的、她头上有两个哥哥、父亲做会计、哥哥们也在省城做活计、一家人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还读过几年小学、最基本的一些字还是识得的。

嫁到这家这三年孝敬公婆、生了一子夭折之后、又生了女儿玉米米,她可是一事不落、她遵循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可是偶尔真的很想家啊~她想起在家做少女的时光,她的家乡水资源很是丰富,清澈的河流,她跟姐妹们时常去河边洗全家人的衣服、洗完衣服又晒衣服,最后洗个头坐在河边看着一排排晒着的衣服可有成就感啦!

然后等头发被日头吹干、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一双脚在水中溅起一阵阵的涟漪,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下午!通常到了下午她的二哥阿德就会来帮她收衣服在带她回去吃饭!

婆婆是个哑巴有些时候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偶尔莫名其妙的就生气了,她只能认真的想要去弄懂婆婆的意思,学习比划跟她沟通,公公又是个老顽童、丈夫倒也还行会心疼人、但偶尔固执难以沟通。

她慢腾腾的烧水做饭、她性子是个软的、只会轻声细语的说话、叹了一口气、又继续往灶里添柴火。

成为这家人的媳妇还是有点难的。

又到了来年春天、正是开始需要种土豆的时候,在美美和阿文每天埋头苦干的时候、美美的两个哥哥带着各自的妻子来到他们的寨子里帮她们种洋芋了、有了他们帮忙、几块地的洋芋很快就种完了!

为此美美夜晚睡下前又感慨万分、有娘家人来为自己帮忙干活真好、她大嫂热情开朗、二嫂踏实能干、都很乐意跟着哥哥能来给她种洋芋,别的不说娘家人在的时候、无论是丈夫还是婆婆都比往常更好相处,公公倒是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如既往的快言快语、潇洒自在。

是1999年2月15日是中国的春节

除夕前一天在外地务工的叔叔回来了,妈妈和奶奶烧了好多热水!玉米米知道这是要杀鸡过年了、

她立即向爹爹妈妈爷爷叔叔申请、杀掉那只带着红鸡冠的公鸡、因为只有那只鸡会啄她、每次那只鸡路过她,就会抬起鸡嘴对她飞奔而来啄她、吓得玉米米自从家里养了这只鸡都不敢单独行动、上厕所去都得让她爹或者她妈赶走鸡才敢去。

每一次看到爹爹妈妈帮自己赶走鸡她都觉得天呐、我的爹妈真伟大、我是如此的弱小可怜无助、但还好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保护我、爱我,我太幸福啦!!!

关于玉米米杀这只鸡的提议,得了家人们的一致通过、只有奶奶听不到声音、疑惑的看了看玉米米又看了看爷爷、玉米米察觉到了,立即跑到奶奶的跟前、指了指那支鸡、将手指拢在一起、啄自己的小腿、啄自己的全身,一脸可怜无辜的样子活灵活现、“奶奶、那鸡太坏啦、老是啄我!我们要把它杀啦!”

补英奶奶一看就懂了、呵呵的笑出声对着家人们点点头、表示这只坏鸡确实该杀!

现在得到家人们的全票通过,玉米米这下开心了!

前些年都是爸爸或者叔叔杀鸡、今年走路都已经有些难的爷爷却突然兴致勃勃的提出让他来杀这只鸡!

张开智如此提议有两大原由、第一:因为这只鸡欺负他的孙女、第二:年轻的时候侵略者都sha过、更不要提这只是一只鸡了!

玉米米看着爷爷拉过银色的盆、拿过菜刀,抓住鸡、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可惜还没有持续几秒钟,这只公鸡竟然从爷爷颤抖的手中逃脱。

吓得玉米米惊叫,她看着这只鸡带着血淋淋的脖子像个无头苍蝇的到处跑,叔叔和爸爸立即跟着鸡到处跑,拼命抓!!!

爷爷也跟着去抓,他让玉米米不要怕一起去抓、爸爸和叔叔也这么说!

玉米米咬了咬小牙真的跟着去抓鸡了、心想我爹、我叔、我爷都在、我还真怕了这只坏鸡不成!

这只坏鸡真能跑、跑出了家门、跑到了家门口的竹林里!弄的到处都是血,玉米米拼命的追、抓到了一手鸡毛、这只鸡竟然不怕玉米米、突然停下来、转头来啄玉米米、玉米米吓死、顿在原地、呼吸都停止了!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这只坏鸡的翅膀、这只鸡顿时咯咯咯的叫的更大声了!

玉米米一看:哇!是我爹!是我最亲爱的爹爹张阿文!

玉米米惊喜地看向爹爹,跟上他,她爹将鸡交给爷爷、还是让爷爷杀!

玉米米看着爷爷、他老人家的眼里有着决然、杀伐果断的表情、她万万没想到杀一只鸡竟然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这一次成功的杀死了这只坏鸡,玉米米太开心了、今晚要吃鸡肉啦!

叔叔要去看鸡肉熟没熟、玉米米跟了上去、他先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撕了很小的一点点自己吃之后,确定熟了之后,全给玉米米、并且告诉玉米米今年的鸡腿不给她了!得他吃!

玉米米先是僵住、不敢置信、再三跟叔叔确定、鸡腿真的不给她这个张家唯一的孙女吃吗?依旧得到了叔叔确定的语气。

顿时玉米米负气离家出走、她走到房背后一个人玩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找她、用石子乱七八糟的画了很多画在她家的土墙上、也没有人来找她,累也累了,饿也饿了、心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又只能装没事发生回家,回到家正赶上吃年夜饭、她坐在爷爷奶奶中间、爹爹妈妈坐两边、爷爷像往常一样、吃掉腊肉的肥肉将瘦肉给她吃!

每一次她都想对爷爷说:爷爷啊!肥肉我也能吃的呀!

可是心想这样说岂不是辜负了爷爷的好意、而且瘦肉确实比肥肉好吃、不油不腻、可好吃啦!

还没来得及吃掉爷爷给的瘦肉、叔叔就从锅里将鸡腿盛到她碗里、夹完还对家人笑话她。

玉米米看着碗里的鸡腿、听着叔叔和爹爹妈妈的笑声、她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有点委屈又觉得有点幸福、也不知道到底是委屈多一点还是幸福多一点!

可恶的叔叔、就不能不拿她开玩笑吗?

我最爱的叔叔、我唯一的叔叔也谢谢你还是把鸡腿给我吃了、最爱你的可爱侄女想这么对你说、但真的说不出口、因为羞死人啦!

可恶可恶可恶!!!竟然还在笑更可恶了。

啊~你们这群可恶的家人!!

那一年春节、3岁的玉米米有自己的烦恼!

74岁的张开智也有自己的烦恼、他想或许他真的老了、连杀只鸡都费劲了。

想当年驰骋沙场、意气风发。

现如今竟然连一只欺负自己孙女的公鸡都要费很多劲才能杀掉!

他还没来的多愁善感、在外玩了一圈的玉米米突然跑进他的怀里、摸着他的手表、天真的问他:“爷爷你这块表真的会给我吗?”

老张笑了笑、看着孙女的小脸,她的小脸像她爸爸又像她奶奶!

突然他又勾起嘴角!

放下了!!!

当年驰骋沙场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现在有儿有女、三代同堂、他应当满足。

只是还没活够、没活够啊!!!

到了1999年夏天

老张让儿子张阿文抬了一个椅子放在隔壁家的墙角阴凉处、他们家在这里有一块地,他得在这守着他家的麦田,他闻着麦田的清香沉沉的睡着了、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去到了异国、最后回到了家乡,看见了抬着扁担挑水的老婆…还没来的及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就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土坟,又看见了陪在自己的身边的妻子和孩子们……

他清醒的知道那是一场的梦境、他的脑电波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知道那只是过去、但他还是睡着在梦中看着眼前小小的土坟,不想醒来,忽然有声音传来:

“大哥!你的麦子都要被人偷完啦!”

半梦半醒的老张就这样被喊醒,哦…原来是四弟…他轻轻一眼瞥过去发现是他的亲亲孙女、玉米米、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吧!

玉米米跟着老张堂弟大儿子的二儿子,也就是玉米米的二哥、她们兄妹俩一人手中抓着几根麦秸一起悄悄地藏匿到小麦地里、假装他们是麦子,像两只可爱的小老鼠悄咪咪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啦!

看着大哥这样,老四丢下一句:大哥、你这麦子地白守了之后,拂袖离去!

从玉米米有记忆、他的爷爷就告诉她,他手上的战利品手表会作为传家宝给她,她一直这么相信、并且非常认真的跟她妈王美美学看刻字手表的走法、很努力的想要分清时针和秒针、想要继承这块表!

可是很遗憾、她老学也学不会!因为真的太难太难了、看的她一个小头很多个头大。

直到有一天快四岁的玉米米跟表姐去上山找蘑菇、发现那块表戴在她表姐纤细的手腕上!

这块表、这块表、竟然被他爷爷给了她大姑妈的女儿…

她气呼呼的丢开表姐一个人从山上离开,她的气愤超越了她平时不敢独自在山上游走的恐惧感。

回到家也不敢对爷爷发火,因为爷爷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表姐从她们的寨子里来到玉米米家这边来上学、读书肯定是要看时间的!那个时候的玉米米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

就知道说好了给自己的传家宝手表、给表姐了啊啊啊啊啊啊!

气愤完之后就去跟她妈王美美念叨:“爷爷说好的表没给我、没给我!呜呜呜呜~!”

一边说一边撇着嘴流泪可委屈了。

王美美是个贤惠孝顺的女人、让她给女儿讨公道这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

就算再心疼女儿也不敢多言,而且以前公公说给女儿的时候、她表姐还没来这块读书呢!

玉米米说多少都也没用,妈妈只会摸摸她的头、给她擦干泪之后、又去对着灶台吹灭掉的火,比起这块表有没有给女儿、她更关心、她的丈夫回来能不能吃上热腾腾的饭。

玉米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小小的身子像是被霜打的茄子。

她问她妈她爹去哪了、她妈说没注意看。

她又去问奶奶、一边用嘴说一边将手摊开四处摇摆、告诉她自己找爹呢。

奶奶奶啊啊啊的几声、往外指、又很用力的咬了咬牙!

这一看玉米米就懂了、奶奶说的是核桃树、因为核桃放在嘴里每次都咬的人龇牙咧嘴的,才能吃到里面的核桃仁。

知道了爹爹在哪、玉米米跑的飞快去找她爹阿荣告状了。

核桃树旁边的茅厕坏了、她爹正在砍木板修茅厕、用斧头砍砍、砍完了又用砍刀砍,任由玉米米在那里叨咕半天、说自己心碎、受伤,说她爷爷说话不算话,伤害了了她幼小的心灵,他爹张阿荣擦掉满头大汗继续砍、一边砍一边笑呵呵地说:给就给吧、给谁不是给!

玉米米幼小的心灵在此刻受到更重伤害,她气呼呼对她爹说:“爹、我可是我爷爷的孙女,你可是我爷爷的儿子,传家宝就应该传给我啊!”

这下可把张阿文听的哭笑不得,他搭好木板放在茅厕上确定修好了之后、一只手拿起工具,另外一只手牵起玉米米肉乎乎的小手往家走、很是正经的告诉玉米米:“你表姐上中学了比你更需要那块表、她要上学得看时间!”

玉米米那个时候连个小学生都不是、她一想也是,好像表姐确实比自己更需要这块表,她就任由她爹牵着她走,走累了就耍赖不肯走,她爹只能将工具放在田梗上,弯腰轻松将她抱起来。

一下子就举过头顶、一只手固定她短短的两条腿,一只手拿起工具继续往家走、玉米米抱住爹爹头、感觉自己变的好高好高、她又将头抵在爹爹的头顶、抱住爹爹的头、望着前头的路,心想:我的好爷爷你可真狠心、说好的手表不给我、我一定会把你装在五十式水壶里的酒全部给倒掉!!!!

2000年冬天

远嫁外地的二姑妈回来了、二姑妈也有个女儿、玉米米每天都跟表姐一起玩,玩累了就跑回家里,玉米米记得那是一个雪天、好大的雪、可是家里一点也不冷,火炉的火烧的特别红旺,一家人围在火边烤火、玉米米靠在她爹的膝盖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们说起那块手表,说起杀的鸡……

她爹、她妈、她爷、她奶、她姑妈表姐全在。

她叔叔好像也在还是不在、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没多久二姑妈就走了,她不远千里带回的棉被就放在她家卧室的柜台上、她每每抬起头看见那两床厚重的棉被就很想念她的表姐和姑妈。

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会来,虽然跟她的阿丽表姐说普通话有点困难、但是她真的很喜欢跟表姐一起玩!

大姑妈的儿子女儿都比她大很多、只有表姐阿丽比她大一岁,所以玉米米很喜欢这个从外省回来的表姐。

在爹爹妈妈都出去干活的时候、玉米米躺在床上看着那两床棉被,自言自语、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表姐、你什么时候再来、我真的很想你!”

听到自己说话的语气、玉米米觉得自己确实很有说普通话的天赋,想象着表姐再回来跟她拥抱在雪地中、共同堆雪人、想想就开心!

2000年5月16日

有一个带着白色帽子的阿姨来到玉米米家里,这个阿姨很面熟、在街道上见过,但是玉米米并不知道这是谁!她让玉米米出去玩、玉米米就出去了!

也不知道去找谁玩,二哥家在她家房背后、走上去也太累了、她还是个小宝宝呀!

她又一个人在房背后玩了好久,绕了一圈公路、抓了几个虫子、到处扯几根草、玩的乱七八糟、感觉到有点无聊之后又原路返回,拿着石头在土墙上画一根长长的线一直蔓延到家门口、这才丢下石头跑回家里!

家里有那个戴着帽子的阿姨和躺在床上的妈妈、妈妈的旁边还躺着一个小孩子!

那个阿姨问玉米米知道这是谁吗?

玉米米说:知道是从柜子下捡来的!

其实她知道这是她的小妹,只是她懒得好好回答罢了、怪不得让她出去玩、原来她妈妈王美美要在家里给她生小妹!

妈妈坐月子有鸡蛋吃,二姐也会来到家里一起给妈妈洗妹妹的尿布然后一起吃红糖鸡蛋!

玉米米想以后我就不是爹爹妈妈唯一的女儿了!

妹妹才生下来、其实她对妹妹没什么感情!

对她来说只是家里多了一个小孩,仅此而已。

2001春天

已经连续几天了,爷爷都躺在堂屋里,她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不再睡在阁楼上!

玉米米蹲在爷爷身边,看着厚厚的被子盖住他消瘦的身躯!听见他喘气的声音,呼~呼~呼~

她轻声喊:爷爷~爷爷~我是玉米米啊!

回答她的是爷爷的呼吸声!玉米看着爷爷削瘦的脸颊随着他的呼吸声、一凹、一凸……

爷爷你怎么不回答我啊?

爷爷他老人家布满皱纹的手上有好几个青色的针眼印记!

啊啊啊啊!可恶!!!

那个打吊针的人、竟然把我爷爷的手打青了,玉米米十分生气!她正要跟她爹说!

就听见爹爹阿文也喊:爹~爹~

回答爹爹的依然是,爷爷的呼吸声!

呼~呼~停顿的时间更长了!

再后来没人来给爷爷打针了!

一块大大的草席上放着黑色的棺材,回来奔丧的大姑妈跪在草席上嚎啕大哭!说他爹一天福没享就走了!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玉米米无处可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姑妈哀嚎!好茫然!

第二天雨停了,那些人用绳子捆住棺材,准备将爷爷抬走!

玉米米看见奶奶瘦瘦小小的身躯靠在厨房门口、呜呜呜~的哭、一边哭一边一口~阿guo~阿guo的哭~

这是玉米米第一次看见奶奶哭、她震惊奶奶竟然会发出简单的音节、她一直以为奶奶只会喊她的名字!

可是奶奶怎么会喊她的名字阿米呢?或许是爷爷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一遍一遍的教奶奶喊她的名字也不一定!

爷爷被抬走了、奶奶还在身后哭!

玉米米跟着去了、她倒是要去好好看、这伙大人到底要把她爷爷抬去哪里!

走到一半路上有人停下来烧掉爷爷的衣服、他们说要带去给爷爷穿!

拜托衣服都烧掉了,我的爷爷怎么还能穿呢????请问!!!

又抬着爷爷走了一段路!

这一群人放下黑色的棺木、大家在路边分苦荞饼、雪碧、玉米米也分到了一块!她咬了一口,又硬又干真难吃!

吃完之后这些大人将爷爷抬进山里、走过陡峭的山坡,最终将他的棺木放在早就挖好的地上、在推过泥土一点点的盖住棺木、再然后堆砌成一个前头圆圆越往后越细的形状土!

周围有砍断的树木,想来是方便让爷爷在此住下而砍断的!

终于完结了这一切、玉米米看见叔叔、他吃了一个糖、也给了玉米米一颗、扁扁的绿色包装,里面还有一层银色的包装、吃在嘴里凉凉的、真难吃!

叔叔告诉玉米米这是口香糖!

玉米米说:这真难吃!

说完玉米米转头就给吐了!

回家了,正是吃早饭的时间,这几顿的菜都挺好吃的、因为家里来了很多客人、玉米米吃完饭往厨房跑去,突然迎面撞上父亲,发现父亲竟然默默擦泪!!!!

玉米米还没来得及震惊、爹爹就已经擦干泪、去给客人们上菜了!

玉米米看着爹爹抬着菜下台阶、又走到客人们的桌子周围,接待客人、爹爹与客人们熟络沟通,有人拍拍他的肩,也有人从他手上接过菜,玉米米笔直的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了爹爹好久!

爹爹你还会悄悄流眼泪吗?

是因为爷爷被留在山上、被那些大人埋在土里了、所以你流眼泪吗?

别难过了,你还有妈妈和我和妹妹、还有奶奶叔叔的呀!

玉米米在心里轻轻的对她爹张阿文说。

2002年清明节

张阿文带着大女儿玉米米去深山看父亲,那座园园的坟上已经长满了白茅草,风一吹有白色的絮,飘在他们父女的头上,是父亲对他们的思念吗?张阿文不知道。

他还带了一瓶酒,一把砍刀,将父亲周围长出来的小树砍掉之后,闷了一口酒全洒上去,保证来年不会再有树来遮住父亲老人家的视线。

“爹,好热我们走吧!”玉米米躲在一棵树下乘凉,那里没有太阳晒不到。

“你想不想你爷爷?”张阿文把刀放进刀鞘里拴在腰上之后看向小小的女儿问。

玉米米摸了摸满是汗渍的脖子,看了一眼土坟,那周围已经被父亲修剪的干净整洁,坟前还有两碗酒,“爹,你怎么把酒放在那了?你不是最爱喝酒吗?”

“留给你爷爷喝!”张阿文看了一眼坟说。

玉米米握住爹爹伸过来的手握住,“爹,我不想爷爷,想你!”

粗糙而宽厚的手牵住软软糯糯的小手,父女俩慢慢下山,一阵风吹来,凉爽多了。

“我就在你身边,你还想我?”前面是下坡,不太好走,张阿文弯腰一把抱起女儿。

这样一来、玉米米就能看见爷爷的坟离他们父女俩越来越远,不停的有新的树木,遮住爷爷的坟,玉米米靠在父亲的肩头轻轻说,“嗯,我很想你,爹爹,所以你不要想爷爷,多想想我好吗?”

父亲没有哭,但她感觉父亲很伤心呢。

张阿文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女儿一路下山。

“父亲,来年再相见了!”张阿文在心里默默地说,“时光荏苒,年复一年,您放心,我的躯体定年年来此与您相见,待我百年之后我的灵魂会与您再次相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