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拍摄(1)

阿里·戈德和哈维·韦恩斯坦站在摄影棚的角落,看着眼前这极简到堪称简陋的场景,心中都涌起一股荒诞感。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寒酸”的电影片场。

整个剧组,除了导演江晨,一个摄影师,一个录音师,和一个随时待命的急救医生,再也找不到第五个人。

“JC,你确定这样能行?”哈维皱着眉头,他虽然同意了这个疯狂的计划,但亲眼看到这口棺材,还是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一百万美元的预算,你就给我们看这个?我感觉自己像个被诈骗了的傻瓜。”

江晨没有理会他的抱怨。

他正戴着耳机,亲自调试着棺材内壁上那个针孔大小的、可以360度旋转的微型摄像头。这口棺材,是他的“刑具”,也是他的“画笔”,内部布满了各种由他亲自设计的机关——可以渗入沙土的暗格,可以调节温度的加热丝,以及一个能将他的声音直接传入主演耳中的微型扬声器。

就在这时,片场的大门被推开,凯蒂·霍尔姆斯在助理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当她看到那口摆在场地中央的棺材时,这位在《灵动鬼影实录》的片场里,经历了七天“真实”惊吓的女孩,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JC……”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就是我接下来十天要待的地方?”

“是的,凯蒂。”江晨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的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催眠的力量:“忘掉摄像机,忘掉剧本,忘掉你自己。从现在起,你不是凯蒂·霍尔姆斯,你是一个美国的记者,你被绑架,然后被活埋在了伊拉克的沙漠深处。你只有一部快没电的手机,一个打火机,和无尽的黑暗。”

“这十天,这里没有导演,只有上帝。而我,就是那个决定你何时能见到光明的上帝。”他将一个微型的、肉色的耳麦,轻轻塞进了凯蒂的耳朵里:“我会通过它,给你下达指令。你不需要表演,我需要你……活下去。”

凯蒂看着江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奇特的、对一个天才近乎于盲目的信任所取代。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将再次带领她,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的艺术领域。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躺进了那口棺材。

当棺材盖缓缓合上的那一刻,摄影棚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一场长达十天的、对演员和观众心理极限进行疯狂试探的极限游戏,正式开始。

第一幕:黑暗中的苏醒。

在意识彻底回归之前,她正置身于一场光线柔和的梦境里。

梦中,她回到了位于华盛顿特区的那间小公寓,窗外是熟悉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街景。

丈夫马克正站在厨房里,哼着跑调的歌曲,为她做着最拿手的意式肉酱面。

空气中弥漫着番茄、罗勒和蒜香混合的温暖气息,那是“家”的味道,是她奔波于世界各地战火与废墟之间时,内心最深处的锚点。

她能感觉到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盖着那条她从土耳其带回来的羊毛毯子,一切都安详得如同泛黄的旧照片。

然而,梦境的边缘,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入侵。

那温暖的香气,不知何时变得稀薄而混浊,取而代D之的,是一种干燥、刺鼻的生松木味道,还夹杂着一股陈腐的、仿佛被封闭了很久的尘土气息。

她动了动鼻子,那味道便更浓烈地涌入,带着一种不祥的、属于密闭空间的预兆。

接着,是听觉的异变。马克在厨房里的哼唱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或者更厚的东西。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

在这死寂之中,一个声音却被无限地放大了——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那声音沉重而压抑,不再是生命活力的象征,反而像是有人在用重锤,一下下地敲击着一口空洞的木鼓。

触感是压垮梦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沙发柔软的包裹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粗糙的木板,毫不留情地硌着她的后背和脸颊。

她能感觉到细小的木刺,扎在皮肤上的微弱痛感。

身上的羊毛毯也不见了,只有贴身的、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衣物。

最可怕的是,她的嘴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一团粗糙、干硬的布料,那布料的纤维摩擦着她的舌苔和上颚,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被侵犯的恶心感。

梦境,彻底破碎了。

凯蒂的意识被猛地拽回了现实,她的眼睛豁然睁开,迎接她的,却并非预想中的任何景象,而是一片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黑暗。

这不是夜晚的黑暗,不是拉上窗帘的黑暗。

那是一种有重量、有质感的黑暗,它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幕布,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压迫着她的眼球,让她流不出半滴眼泪。

恐慌,如同深海中蛰伏了千年的巨兽,在这一刻苏醒,张开了血盆大口,瞬间吞噬了她。

她的第一反应是尖叫,但嘴里的布团让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绝望的、被闷死的呜咽。

她开始疯狂地挣扎,扭动身体,试图坐起来,或是翻个身。

然而,每一次移动都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冷酷无情的阻碍。

头顶上方约莫一英尺处,是坚硬的木板。

脚下,同样是木板,她的脚尖只能抵住那片冰冷的粗糙。

身体两侧的空间,更是狭窄到仅仅能容纳她的肩膀。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尺寸精准的模具给强行灌注了进来。

她被囚禁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作为一个在阿富汗的山地和伊拉克的废墟中穿行过的战地记者,她经历过炮击,遭遇过伏击,甚至曾被流弹擦伤过手臂。

她自认为早已对危险和恐惧有了足够的免疫力。

但眼下这种处境,却超越了她过往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危险。

这是一种绝对的、被动的、剥夺了一切感官和反抗能力的囚禁。

她是谁?

凯蒂·达文波特,三十四岁,普利策新闻奖提名者,以犀利、无畏的战地报道闻名。

她不是一个柔弱的受害者,她是一个战士。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丝力量。

她停止了无意义的挣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像分析一篇新闻报道一样,分析自己当下的处境。

“冷静,凯蒂,冷静下来。呼吸,节省氧气。思考,而不是恐慌。”

她的思绪开始倒带,搜寻着最后一段清醒的记忆。

……阳光,伊拉克北部,靠近基尔库克的一条公路。阳光毒辣得像要将大地烤化。

她正坐在一辆丰田皮卡的副驾驶座上,车里开着聊胜于无的空调。

司机是她雇佣多年的当地向导兼保镖,艾哈迈德,一个总是嚼着烟叶、话不多但很可靠的男人。他们正要去采访一个刚刚被“解放”的村庄。

路边,几个孩子在追逐着一个破旧的足球。一个孩子看见他们的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

凯蒂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想拍下这个瞬间。

就在她按下快门的那一刻。

一声巨响。

不是她熟悉的AK-47的点射声,也不是迫击炮落地的呼啸声。

那是一种沉闷、巨大、能撕裂耳膜的爆炸声。她看到左前方的一辆属于护卫车队的悍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了一下,瞬间变成了一团扭曲的、燃烧的钢铁。

紧接着,是暴雨般的枪声。

艾哈迈德在第一时间猛打方向盘,同时大声对她吼着什么。

她没听清,因为一颗子弹击碎了她这边的车窗,玻璃碎片像一阵冰雹,溅了她满脸。

她记得自己下意识地趴了下去,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她记得艾哈迈德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软软地靠向了她这边。

她记得车门被粗暴地拉开,一双穿着军靴的大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记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了出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疼痛,和无边的黑暗。

这就是她最后的记忆。

所以,她被俘虏了。那些袭击者没有当场杀死她,而是把她带走了。

带到了……这里。

一个箱子。一个严丝合缝的、将她完全包裹起来的木箱。

为什么?赎金?作为人质?可为什么要把她装在箱子里?这种方式……更像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后背和肩膀抵在头顶的木板上,猛地向上发力。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木板纹丝未动,反震的力道却让她全身的骨骼都仿佛错了位。

“咚!咚!咚!”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身体撞击着这座囚笼。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一阵从木板缝隙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一些细密的、冰凉的颗粒,顺着缝隙,簌簌地落下,掉在她的脸上,脖子上,钻进她的头发里。

她停下了动作,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嘴唇上的一粒。

是沙子。

干燥、粗砺的沙子。

伊拉克的沙漠。一个木箱。沙子从上面落下。

所有的线索,在她因缺氧和恐惧而变得迟钝的大脑里,终于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画面。

这不是简单的囚禁。袭击者没有把她关在某个地下室或者废弃的建筑里。

他们把她装进一个箱子,然后,把她埋了。

活埋。

这个词,带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寒意,彻底贯穿了她的意识。

她不是被关在箱子里。

她是躺在一口已经被埋入地下的……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