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帮忙,雇人也不现实,林童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能靠一双手。望着眼前这间年久失修、味道刺鼻的小铺子,他叹了口气,把袖子高高卷起,袖口沾满了墙灰,指甲缝也糊着污渍。他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混着酱醋、霉味和灰尘的浊气,喉咙一紧,却强忍着咳意——这是他以后落脚的地方,也是他唯一能指望的活路。
他闭了闭眼,心神沉入脑海,向“建康通”默默发出请求。他没指望什么好货,只想要几样最实在的工具。片刻后,一股轻微的凉意在身边一闪而过,铺子角落悄无声息地多了几样东西:半袋粗石灰,粉末呛鼻;一把竹篾松散、扫头掉了大半的老扫帚;还有几块灰扑扑的棉布头,被时间熬得软塌塌的。
这些,是他能调动的全部“装备”。
随后几天,他穿行在旧货市集,专挑便宜货。每一文钱都要花得极谨慎,他在满地锈铁、碎瓷和朽木堆里翻找,指尖拂过一件件破烂,像是在做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局。讨价还价时唇干舌燥,几番交锋后,才靠着那点可怜的铜钱,拖回两件还能凑合用的家具:一张桌腿不稳、虫眼密布的杉木旧桌,一个裂了口子的榆木柜台,木茬外翻,看着有些狰狞,但还算结实。
五味坊的小铺,从那天起便成了他一个人的工地。白天门紧闭,他猫在屋里打水、刷墙、擦地,每天与尘土和污垢为伍。桶沉沉地砸进水缸,再提起来时,手臂酸得发抖,裤脚湿了,地上是一滩混着酱油、醋渍和不知名脏东西的水。老扫帚拖过地面,发出一阵一阵的涩响,像磨着老骨头。墙角最深处的污垢又黑又亮,死死贴着砖缝,他试过皂角、热水、肥皂,没一样真能刮下来。最后干脆捡了块木片当刮刀,低着头一点一点地铲。
屋里闷得很,空气混着潮气和粉尘,像块湿被子扣在脸上。石灰扬起来的时候,鼻子刺痛,眼睛发红,汗水流到脸颊上,被粉尘一糊,干了以后皮肤又紧又痒。他也不吭声,只是埋着头干活。
有时候实在喘不过气,他就从皂块里挑出一块新的,撕开包裹,凑近深吸一口。那股皂角味不浓,但干净,有种带着一点点清苦的清爽感,让人稍微提得起精神。
等他终于把整间铺子收拾出模样时,已是几天后的傍晚。
屋里依旧潮,顶上的梁还散着一股木头霉烂味,但最起码能待人了。他靠着墙坐下,衣服黏在后背,手臂发软,眼睛酸涩。但他没有真歇太久,又爬起来,将那张旧桌子摆到靠墙的位置,把柜台擦干净,再从“建康通”里拿出自己那些少得可怜的存货,摆了上去。
皂块是主打,灰白相间,被他垒得整整齐齐,像块块豆腐。他在每堆旁边立了个小木牌:“三十文”,比摆摊时贵了十文,他知道这门面得撑起来。
驱蚊香饼是第二样,颜色深,味道淡淡的,有点像混着草灰的中药。十五文一块,也写在牌子上。
角落里放着几袋雪盐,用油纸包着,麻绳扎口。纸口微微开了点缝,白色晶体从中露出些许,亮晶晶的,在光线下反着细光。每袋三十文,价格也写得工整。
他还摆了几包剃须刀片,用油纸包好,里面是系统里兑的薄钢片和木柄,看起来像是民间打铁的精巧玩意,二十五文一包,标价牌悄悄放在旁边。
柜台空着的地方,他随手放了几个旧陶罐、两只粗瓷碟,还有几本按斤买的破书,字迹模糊,内容看不清。他不知道是不是佛经,但看起来倒像点旧账册,起码比空柜强。
最显眼的,是他亲手刻的那块木牌。他在木板上仔细写下几行字,再一点点刻出痕迹:
“高价收:铜铁老物、破瓷瓦砾、纹理奇怪的石头木头、看不懂的旧书画——越旧越值钱。”
这话他写得不虚。在他脑海里,系统明确提过:“凡前朝古物,皆可鉴价,换银或置货。”他需要的是流通的源头,而不是只卖不收的死摊。
铺子总得有个名头。
林童本想着继续用“南洋异品”那块摊位老招牌,提笔在纸上描了几笔,终还是嫌自己字太歪,搁门头上不体面。琢磨来去,他索性花了几个铜板,去对街杂货铺挑了小半罐气味呛人的黑漆,又借来一柄旧刷子,踩上板凳,亲自站在铺门上方,一笔一划地刷下了三个字:
异品铺。
字写得笨拙,笔划粗重,墨迹深浅不匀,落笔处还沾了几点漆痕。但那字,是他亲手写的,是他一个电磁专业的博士生,辗转穿越到明初南京,在五味坊谋生的正式起点。
开张那天一早,五味坊就像一锅刚揭开盖的热汤——各家生意早早忙活起来,酱园的咸香浓得直冲鼻梁,豆腐坊热气腾腾带着一股新磨豆香,干货铺子里八角桂皮与陈皮混作一气,香得发冲。街口卖麻糖的小贩一边吆喝一边把糖拉得细如银丝,炸油条的炉灶咕咚咕咚地响,摊主顾不上擦汗,手不停地翻着。
而“异品铺”呢?门面窄,漆味重,新刷的黑字在热闹的晨光下反倒显得有些孤僻。它就像个穿错场合的书生,站在喧哗市井边缘,显得局促又拘谨。
一个时辰过去,连个买盐的脚步都没往这儿拐。只有几只街口常见的瘦狗晃晃悠悠地凑过来,鼻子贴着门板嗅了两口,立马“阿嚏”连连,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林童搬了小板凳,靠在门前坐着,背后是还未干透的门板,凉丝丝的。他把那一块从整皂上切下来的边角料放在掌心,沾了点水,缓慢揉搓。四月春光斜洒下来,阳光透过氤氲的泡沫,映出一点微光。皂液在他手中渐渐起沫,细白,柔软,滑润得像一层轻纱。
那皂香初闻清淡,混着新漆的味道,却在晨风中不急不缓地飘散开来,带着点异域的气息,也带着他这一身说不清的过往。
“哎哟,小哥儿!你这大清早搓什么呢?搓得白生生的,还挺认真!”
对面杂货铺的胖大婶挎着一篮子萝卜菜叶子,脚步一顿,笑着看他搓皂。
林童抬头一笑,抬起沾满泡沫的手掌在阳光下晃了晃:“婶子可别笑我。这不是啥宝贝,是从南洋带来的净身皂,搓搓抹抹,衣裳污泥都能洗得干干净净。”
胖大婶凑近些看了看那团泡沫,撇撇嘴:“你这手还是糙的,搓了半天也不见白净些。”
林童也不恼,乐呵地笑出声,从柜台底下拎出个小竹盒,挑了一块早切好的试皂递过去:“婶子拿回去用用。洗衣服、洗身子都成,真不成您骂我也成。要是搓净了,记得回头再来。”
胖大婶倒也不客气,边接过皂边唠叨:“这年头敢白给的,要么心大,要么手艺真有两下子。我拿回去试试,要真能搓干净我那当家的汗衫子,明儿我可得给你张罗几个街坊来!”
她前脚刚走,身后就有人在门口停了脚步。
一个背着竹筐的小媳妇犹豫着走近,目光在肥皂与林童之间来回转了几圈,轻声问道:“这皂……真像你说的那么灵?我用胰子搓了半年,也搓不出这么多泡沫来。”
“嫂子,我这皂啊,不光能起泡,还特干净。”林童笑着又切下一小块,“您别信我嘴上的,拿去试试。试过好再说。”
他话说得实在,笑得也真诚,倒让人心里踏实。小媳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一上午,陆陆续续有几个街坊被那股泡沫香吸引了来,也有好奇凑热闹的,林童就坐在门口,不紧不慢地介绍着每一样货物。有时一句话能换一声笑,有时一块试用皂就拉回一份信任。
“南洋来的净身皂,雪盐,香饼……还有收旧货?”
“这铺子稀奇,什么都卖,什么都收。”
“我看那掌柜倒像个读书人,嘴利落,手也利落。”
五味坊的风从酱缸边吹到石板路上,又从石板路吹进了“异品铺”的门缝。阳光斜斜地照着门脸,落在那黑漆字上,也落在林童额头微汗的光里。
他没开口吆喝,却比谁都更像个做生意的。
他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明朝人。但那一方小小的门面、几块肥皂、几缕泡沫,似乎正一点点,把他拉进这个世界的街巷人情里去。
“信不信用得着吹?嫂子,眼见为实!”林童毫不犹豫,立刻又递上一小块试用装,眼神坦荡,“您也拿一块回去!是洗衣裳费劲儿呢,还是洗哪儿不顺滑?试试就知道!不好使,明儿您只管来找我,说话算话,照原样赔你!”话说到这份上,那媳妇迟疑地接了过去,紧紧攥在手心,低着头急匆匆钻进了熙攘的人群。
林童没再多言,继续安稳地坐在小凳上,不厌其烦地当着他的“泡沫掌柜”。那团不断在掌心诞生又消失的洁白泡沫,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活招牌。渐渐地,更多看热闹的人聚拢在铺子门口。有人好奇地拿起柜台上的驱蚊香饼嗅了嗅,眉头紧锁,显然被那怪异的草木灰混合药草味顶得够呛;有人对着雪盐袋子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怀疑那白得过分的粉末是否掺了面粉;更多人则是被柜台最显眼处那块“高价收破烂”的木牌子牢牢吸引了目光,眼神古怪中又带着跃跃欲试的探究。
就在林童递出第二块试用皂的时候,铺子门前忽然响起一道略带惊讶的嗓音:“哎哟,这不是那天在露天集上给我皂块的那位小哥嘛?你这儿也开铺子啦?”
林童一抬头,眼前是个四十来岁的老汉,脚蹬草鞋,肩上搭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巾子,一手提着个空藤篮,一手叉着腰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眼里满是熟络。
“您是那日买雪盐的老哥吧!”林童立刻起身迎上前,“怎么,盐用得还顺手?”
“可不咋地!”老汉眉头一挑,把藤篮往门口一放,“那盐味道真净,我那口子用了做酱肉,香得我家那俩闺女把整锅都舔干净了!”他说着扭头冲街上吆喝,“诶哟喂,街坊们!这儿就是那天我说的‘净身皂’和‘雪盐’的小哥开铺子啦!不是我吹,真有一手!”
这嗓门不小,街角几个赶集的乡下人闻声转头,又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也听得耳熟,凑过来看。
“你说那天给咱演搓泡沫的,就是他?”
“就是他!我还买了香饼呢!放灶台边儿,一个月了蚊子都不敢靠!”
人群一下热络起来,几个曾在露天摊前见过林童的人纷纷围拢过来,三言两语间,那种熟悉的气氛就自铺前一点点攒起来。
林童也不急,只笑着点头迎人,一边招呼人进来看货,一边把柜台后面的小试样逐个切下给人试闻试摸。
“净身皂试试看,这块是刚切的,泡沫多得很;香饼放屋角,夏天驱蚊;盐也有,精细得很,煮汤下菜都香。今儿头一日开门,不图赚钱,愿您们都试过再说值不值。”
他话不多,声调也不高,却说得人心里热乎。那老汉笑得更是咧开了嘴,一边招呼围观人群:“来来来,这小哥儿货真价实,比那城门口那些‘南洋货行’的名头强多了,起码这东西是他自己敢摸、敢搓、敢试的!”
“可不是么,人家也不像那些店家只会抬价儿,不合适还让你骂回来。”
“就是,人实诚,货也干净。”
就这样,才一炷香的工夫,原本清冷的门前,已围上了七八个左邻右舍。有人问皂,有人掂盐,也有嘴碎的婆子伸手翻那“高价收旧物”的木牌。
“你这牌上写的都收?这破铜烂铁、鸡血石头你也收?”
“收。年头越老越好,您手上有?”
“嘿,等我回去翻翻我那压箱底的老剪刀、我家闺女小时候写字的歪歪斜斜帖,我寻思也是旧东西!”
“有字的纸张也行。认不清的更妙。”林童笑着点头。
午阳偏西,五味坊的喧嚣未退,异品铺门口的阳光正好,照得那斑驳门板上一道道墨痕更显真切。那是林童亲手刷下的字,不美,却稳。
有人从热闹中路过,瞧见了门口聚着人,问:“这铺子卖啥的?”
就有熟客回头笑答:“啥都卖,啥都收!但你只要试过一回,准记得住这地方——异品铺。”
林童站在门后,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只是指尖拂过柜台角,那里还残留着一点阳光下未干的泡沫。他心里忽然泛起一股说不清的踏实感——像是在这热闹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身地,在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了熟悉的朋友们。
“小掌柜!”一个站在外围、抄着手看热闹的精壮汉子忍不住扯着嗓子喊,“您这铺子到底是卖南货呢?还是收古董破烂?又是肥皂又是香饼,还高价收这些个不顶吃的玩意儿,瞅着可真新鲜嘿!”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林童拱了拱手,脸上一副既朴实又带着点小滑头的笑容:“各位街坊抬举了!咱不就图个‘异品’吗?买的是个新奇稀罕,收的是个老辈辈传下的念想!大家伙儿得了闲,常来逛逛,只当看个乐子也好!”
开张后的第一笔真金白银的交易,来得意外又痛快。还不到晌午,那早先拿了试用皂的年轻媳妇竟风风火火地又冲了回来,脸蛋红扑扑的,还带着点喘。
“掌柜的!掌柜的!”她声音急切,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快!快给我拿一块那皂!再…再拿一袋盐!对,再来块香饼!”
林童连忙站起身:“嫂子,试过了?”
“试过了!好!真是好东西!”这媳妇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引得好几个人看过来,“你是不知道哇!我家男人那件穿了小半年的油亮坎肩儿,肩膀后背都磨得又黑又硬!我拿碱水煮,拿澡豆粉搓,手都搓秃噜皮了也没见它干净!就用了你给的那一小点儿皂角,就这么……”她边说边比划着搓揉的动作,“只搓了几下!你猜咋着?那油泥就跟三伏天的雪似的,哗啦啦就化了!没费多大劲儿,清水过两遍,那布面居然显出本色来了!我婆婆都夸洗得鲜亮!”她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顿了一下,又连忙补充:“还有那香饼!我掰了半块放床脚点了,昨儿夜里果真没蚊子嗡嗡嗡嗡!连那盐……炒出来的青菜都比平日鲜亮些!”
这一番声情并茂、发自肺腑的赞誉,简直比请十个托儿都管用!周围原本持怀疑态度的人听得眼都直了。
“好用就好!嫂子放心用着!”林童心里也高兴,手脚麻利地给她装好一块完整的肥皂,一袋雪盐,又用油纸仔细包好一块驱蚊香饼。
那媳妇痛快地点出七十五文铜钱,钱落在木柜台上叮当作响。她拎起东西,意满离。经她这么一活灵活现的现身说法,围在铺子门口的人“呼啦”一下涌得更多了。
“哎!掌柜的!真那么管用?给我也拿块皂!”
“我看看那香饼!”
“雪盐先给我来一袋!”
柜台前瞬间排起了四五人的小队。林童忙而不乱,口中回应着疑问,手上收钱递货,动作干净利落,脸上始终挂着让人心里熨帖的实在笑容。货真价实的“异品”加上口口相传的好名声,生意这才算真正开了头。
“小掌柜!”人群外头,一个抄着手、腰板挺直的精壮汉子扬了扬下巴,嗓音带着点笑意喊道,“您这铺子到底是卖南货呢,还是收古董破烂?一会儿肥皂一会儿香饼,还高价收这不顶吃不顶喝的玩意儿,真是稀罕!”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笑作一团。
林童朝他拱拱手,脸上带着一点憨实又略带狡黠的笑:“多谢各位街坊抬举,咱这铺子嘛,图的就是一个‘异’字。卖的是稀罕物,收的是念想情,谁说东西只有能吃能喝的才值当?诸位有空常来看看,说不定哪天就淘着点老辈子传下来的宝贝呢。”
几句不卑不亢,既没正面较劲,也不落下风,反倒将气氛搅得更热闹了几分。那汉子一乐:“好个会说的主儿!”
正说着,人群中一个熟面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竟是那一早试用皂的年轻媳妇,额角还挂着细汗,脸蛋红扑扑,像刚跑完一场小径赛。
“掌柜的!快给我拿一块那皂!再来袋盐,再来块香饼!”
林童赶紧迎上前:“嫂子,试过了?”
“试过了!”她一拍大腿,声音都带了点颤,“我男人那件坎肩,半年油光发亮,我拿碱水煮、澡豆搓,都没搓干净,今天早上我试你那块小皂……哎哟喂,就搓了几下,那油泥哗啦啦跟着泡沫就化开了!清水一冲,坎肩跟新的一样,我婆婆都说我开窍了!”她说着比划着搓衣服的动作,“你那香饼我昨儿夜里掰了半块放床角,今儿早上一觉醒来,连蚊子都不见踪影。还有那盐,我拿它炒青菜,那颜色……比平常亮了一整圈!”
这一番声情并茂的现身说法,比林童请十个托儿都强。围观的人原本还有些观望,此刻全被勾起了兴趣,纷纷往前凑。
“掌柜的,真这么灵?给我也来块皂!”
“我那厨房蚊子多得跟吵架似的,给我看看那香饼。”
“盐也来一袋吧,反正做饭天天用。”
柜台前一下排起了小长队。林童收钱、装货、打包、招呼,手脚麻利却不急不乱,脸上一直挂着不疾不徐的笑。铜钱在木柜上叮叮当当地响着,像是清脆的喜讯,把这铺子里外烘得暖烘烘的。
他正低头整理刚收下的铜钱,指尖无意识地把每一文都摆得整整齐齐。忽然,一道略显沙哑却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在人群外头响起——
“呵呵,林掌柜,开门见喜,生意红火啊。”
这话声不高,却像有股子劲儿,穿透了热闹人声。林童听得心头猛地一紧,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脸上的笑容却几乎没打个结,反倒更热络了几分,抬头一看,朗声迎道:
“哎哟哟,张老前辈大驾光临,您这是给小店添彩来啦!快请进,请进,还欠着您那天的一碗热茶呢!”
门口站着的,正是“宝墨斋”的掌柜张四水。那人仍穿着那身略旧的石青绸袍,眉眼间透着精明得不动声色,手里托着一条被靛青布裹得密不透风的长形包袱,看上去分量不轻。
张四水没急着进门,而是像随意走来似的,眼神缓缓扫过柜台后那一小格摆着铜镜、陶罐和放大镜的角落。视线在某一处悄然一顿,嘴角那看似和煦的笑意便如湖面起了涟漪,深了些。
林童心中跟着“咯噔”一下。他知道,“宝墨斋”的老掌柜不是闲得无聊来串门的主。这铺子才刚冒点热气,张四水就亲自过来,恐怕不止是凑热闹那么简单。而那一包得严丝合缝的东西……也许是一场试探,也许是一桩生意。
他迅速从柜台后绕出,满脸笑迎,心里却已暗自绷紧那根弦。
这“异品铺”刚点起的第一炷香火,就这么被老狐狸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