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血流遍地!整座宫殿的金砖都流淌着鲜血。
夕阳的余辉在天际燃烧,仿若要把天烧出洞来。恍然如梦,却真实得让人难以逃避,连空气都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身旁的人逐渐倒下,尸体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地上,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赛里木几乎濒临崩溃!他强撑起身躯,此刻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我跟孩子等着你回来!’妻子的嘱托在耳畔不断回响……
咒骂声,呼救声,哀求声……淹没过来,最后只剩源源不断的惨叫和杀戮。犹见朦胧月光缭绕下,宫殿御门在深夜中巍巍伫立……
阿曼苏丹国的达希尔,这里常有狂风肆虐,沙粒飞扬。黄沙漫漫的天地间,孤零零伫立着一座简单的堡垒。从日出到日落,这座城堡从白色到浅黄再到金黄最后在晚霞下变成淡红色,最终归于白色。堡垒的后门,一佝偻的老妇人手挽孩童着急地等待。
临近傍晚,门口终于被缓缓打开,老妇人忙叮嘱旁边的女孩待会要小心说话。两人跟着佣人踱步进去,目光所及皆是各种植物盆栽花红草绿,宛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穿过重重拱门和迂回的长廊,眼前挑高的门厅和雕花阑珊令人瞠目咋舌。外表平平无奇的城堡,里面却别有洞天。
行至内厅,老妇人右手抚胸朝端坐在正中央的人鞠了一躬,“萨拉玛夫人!”小女孩不由得盯向眼前的人,她戴着镶嵌珍珠的头纱,满头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额间串串水晶垂髫,尽显典雅华贵。
“你叫什么名字啊?”萨拉玛凝视着那个孩子,眼波流转出几分柔情似水。小女孩猛地低下了头,“我…我…叫叫…”
老妇人不由得拍了下她的后背,“她叫阿迪莱,家里太穷养不起她,所以就送到了这里,夫人要是不满意,我再另外给小姐找玩伴。”
“先带她下去,等她适应这里,再让她陪莉莉娅。”萨拉玛对旁边的女管家道,哈桑领命老妇人拿到钱千恩万谢便离开了。
此刻已经入夜,躁人的天气逐渐微凉,整座城堡都沉寂了下来。萨拉玛不由得忧心忡忡,丈夫外出已经两个月,她隐隐感觉出了什么事。
一阵急躁的脚步声奔跑而来,“娘亲,娘亲。”是孩子铜铃般的悦声。“娘亲,我的小朋友呢?”莉莉娅一路狂奔,稚嫩的眼眸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快速搜寻。
“哪里有小朋友!你看看你,哪里像个贵族千金!?”萨拉玛对这小女儿只剩头疼,她一点都不像自己,整天不是偷跑出去玩,就是上蹿下跳打翻东西。
莉莉娅不相信她的话,来到窗前掀起帘子,没一会又跑到的桌子底下探头,等把所有的角落都寻了个遍她才肯放弃,“我都看见有陌生人进来了。”小女孩嘟囔着嘴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懵懂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萨拉玛苦笑,“该回房休息了!”精力充沛的莉莉娅玩到凌晨两点才肯在娘亲的怀里睡去,哈桑总劝说晚上让她跟乳母睡,可夫妻俩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为了承担哈纳维家族的重担,大儿子巴赛穆早早就被送去外地寄宿培养,所以便把所有的爱倾注在莉莉娅身上。
守夜的佣人轻轻敲了下门口,“夫人,赛里木帕夏(帕夏是荣誉称号,相当于勋爵)回来了。”萨拉玛骤然起身,顾不得长发凌乱,行至内厅丈夫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眼前!随行的佣人将行李一一放好,赛里木自然而然揽着妻子并肩回了寝室。
华丽的烛台微光轻轻摇曳,照映着女儿朦胧的小脸,赛里木和萨拉玛沉浸在她的睡颜,转眼女儿已经四岁,可在父母眼里孩子却永远没有长大。
“别吵醒她了,你一路奔波早点休息吧。”萨拉玛轻声提醒。赛里木唇角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蓦地转过身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怎么这次去了那么久?”萨拉玛甚至担心出了什么事!
他只沉默,温热粗糙的手解开她睡裙上的绿丝带,两人一点一点将对方纳入身体里,缓解着分离的煎熬……
蓦地,交缠的两人瞬间僵住——旁边沉睡的莉莉娅睁开了双眼。萨拉玛连忙将乌黑的长发挡到胸前,此刻莉莉娅毫无预兆地又闭上了双目!萨拉玛呆住再不敢动弹,却被那炙热的身躯压了下去。屋外风沙漫漫,寂寞长夜,此刻彼此的身心都贴合在了一起。
“萨拉玛…萨拉玛?”似梦非梦,赛里木呢喃着模糊的言语,“这些年,你…幸福吗?”
“当然…幸福!”萨拉玛宝石般的双眸氤氲着醉人的波澜,“莉莉娅总说没人陪她玩,我们再给她——”转过身去,旁边的人早已熟睡,她洁白如玉的躯体愈加贴近他。
两人的婚姻原本并不受长辈的支持,他出身大家族,她只是小部落酋长的女儿,一次偶然的遇见他便爱上了她。结婚十多年,他们离开家族居住在这里,像是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再醒来阳光四溢,把整个寝室照得通亮,旁边的温热早已散去。女佣上前禀告夫人去清真寺聚礼了,赛里木刚出房门,却见莉莉娅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胡桃木制成的雕花衣柜旁。
“到爹爹这来!”他张开双臂,等待着小家伙扑入怀中。“啊——”莉莉娅大叫一声泥鳅般又钻到窗帘后面藏起来。“不想爹爹吗?”赛里木甚是诧异掀开窗帘。“啊——”莉莉娅吓了一跳又奔向对面的门缝里躲起来。
“又做坏事了?”赛里木胸有成竹,“你过来给爹爹抱抱,就原谅你!”莉莉娅慢慢探出小脑门,只见爹爹伸出双臂,她毫不犹豫扑了上去。
“那个娘亲的石膏雕像。”莉莉娅嘟囔着小嘴开口,“我刚想玩一下,可它就自己掉下来,摔坏了一角。”
赛里木顺了下她额下的一缕小辫子,“待会我跟娘亲说它是自己掉的,跟莉莉娅没有关系。”莉莉娅嘴角闪过得逞的笑意重重一点头,“嗯!”
久经沙场的赛里木此刻却满是柔情似水,“爹爹给你带了礼物哦!”他还给妻子买了海螺贝壳制作的首饰盒,精雕细琢花样繁复,她必定会喜欢。
将小女儿扛起来高高放在头上,赛里木往后院的花园走去。“驾,驾,驾……”莉莉娅笑得比阳光更灿烂,熟悉的花园里竟奇迹般长出了一棵树,树下还搭了个秋千。
这里是沙漠地带,土壤稀少花花草草更是极难养活。只因为妻子的一句‘思念在娘家时打开窗户便是花红柳绿的园林!’,赛里木便派人将泥土一袋袋运送过来,种下一颗颗种子精心培育,植物这才适应了这里干燥酷热的环境,花园始终焕发勃勃生机。“哇,长得好高啊!”莉莉娅第一次看见树,从前只在母亲的口中听说。
“抓稳了。”赛里木将莉莉娅放到秋千上,轻轻一推,小女孩的身子便轻轻地滑翔了起来,在天空和地面间旋转,忽前忽后忽高忽低,“飞咯,飞咯,飞咯……”
萨拉玛恰好归来,只见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微风轻轻拂动她瀑布般的秀发,斑驳的暗影也随之晃动。树下丈夫和女儿笑音朗朗,岁月静好,让她觉得自己独受真.主的厚爱,一切又仿佛有些梦幻。
晃动的秋千突然戛然而止,赛里木奔到置妻子面前。“刚才我跟寺管会女会长说了,今年斋月慈善食堂的食物将由我们提供,这事本该先跟你商量一下的!”萨拉玛说着便拿出汗巾为他擦汗。
“你是女主人,这个由你决定就行了!”赛里木说着便要拥她入怀,妻子却突如其来地后退一步,她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莉莉娅坐在秋千上,撅起小嘴通红的脸蛋鼓得像只青蛙。赛里木不禁苦笑,赶紧过去抱起她,“不生气了,以后你每年生日爹爹都种一棵树给你,好吗?”
小脸蛋撇过右侧,怒气未消的她随即又握起拳头一锤父亲,“打!打!打!我去练功夫打败你。”莉莉娅右手拳头左手劈掌,真是用尽吃奶的劲去打人了,赛里木真不懂她这思想是从哪里来的!“等我学会功夫,谁都不是我的对手!”小女孩仍一边打一边叫嚣着。
“莉莉娅总是想去找哥哥,我说哥哥要学好功夫才能回来,她就说她也要去,就可以跟哥哥一起了!”萨拉玛满脸慈爱地解释。“以后莉莉娅的生日,爹爹每年都种一棵树给你,好吗?”赛里木继续哄着这个视若珍宝的小人儿。
也许是打人打得累了,莉莉娅这才放下拳头,“那我要很多树!”她整天幻想着能在树荫下自由奔跑!“等你长大,就有很多树了!”赛里木一手抱女儿,一手揽着妻子返回内厅,女佣们则端上各式饮品与饭菜。
迎面哈桑面色匆匆渡步过来,“不好了,帕夏,信使来报,伊玛目(伊斯兰教教长制国家的宗教领袖)艾哈迈德在鲁斯塔克驾崩了!”在场皆一片哗然,赛里木更是震惊不已,上个月觐见艾哈迈德的时候,他还算精神。
莉莉娅一个使劲从爹爹怀里挣脱,她眼巴巴望着地上的食物却不敢伸手拿。“备马,我要立即前往苏哈尔。”赛里木说着便往外走。陡然,萨拉玛伸出五指抓住他的臂肘,颤抖着不肯松开。他的身体仿佛瞬间僵住,“为了哈纳维家族,更为了阿曼,我必须去!”
迟疑了许久萨拉玛方才开口,“那…那…我和孩子,等你回来!”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只懂得生儿育女操持后院。当初赛里木决定将儿子巴赛穆送走,纵然千般不愿,她还是割舍了。
“等事情处理好我马上回来!”赛里木说罢大步流星地远去。萨拉玛只低着头,静静地,或许没有任何人看到,她眼里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