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西坡的腐雾浓得化不开,砚魔踩着半截白骨前行,鞋底碾碎尸蟞壳的“咔嚓”声与心跳重合。前方山坳里传来低沉的嘶吼,百年尸魔破土而出时,浑身缠绕的尸气凝成墨色骨甲,眼窝处跳动的幽火扫过他腰间骨刀,竟似有片刻凝滞。
“来得正好。”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指尖掐决扯开衣襟——这具被黄泉药液泡了三个月的身体,此刻每一道伤疤都泛着微光。尸魔挥爪劈来时,他不闪不避,任由指尖长指甲般的骨刃刺进左肩,腐臭的尸液混着自己的血溅进嘴里,却在剧痛中笑出声来。
“疼么?”砚魔反手攥住尸魔腕骨,新长的玄骨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比我被剜心时如何?”话音未落,膝盖已狠狠撞向对方心口——那里嵌着一枚暗金色内丹,正随着嘶吼声明灭。尸魔发出不甘的咆哮,骨甲忽然裂开缝隙,无数尸蟞顺着伤口涌出,却在触碰到砚魔皮肤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黄泉血,克万邪。”他想起师父昨夜扔来的玉简,指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骨刀上。刀身骤然发出嗡鸣,那是用自己指骨炼制的灵器在呼应血脉。当骨刀贯穿尸魔内丹的瞬间,幽火猛地暴涨三尺,少年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父亲被斩断的剑穗、母亲染血的裙摆、妹妹被扯碎的糖纸...
“给我碎!”砚魔怒吼着拧转刀刃,内丹爆成齑粉的刹那,尸魔庞大的身躯化作飞灰,唯有一枚菱形的黑色晶体悬浮空中——那是凝聚了百年怨气的“尸魔核”。他伸手去握,却在指尖触碰的瞬间,晶体突然钻进他心口伤疤,剧痛中听见师父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蠢货!那是...契约印记!”
山风骤起,砚魔踉跄着后退,看见自己心口的烫伤处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正顺着血脉向四肢蔓延。远处传来踏雪声,黑袍男子不知何时立在山巅,鎏金色的眼瞳映着他狼狈的模样,袖中骨刀刀柄在发抖——竟与砚魔此刻握刀的姿势分毫不差。
“谁让你吞了尸魔核?”男子跃下时带起的气劲掀飞积雪,指尖抵住砚魔眉心就要逼出异物,却在触及他灵力的瞬间骤然变色,“你...你的灵根?”少年一愣,这才发现体内沉寂三个月的灵力竟在翻涌,只是那气息不再是父亲教的苍云剑诀的清冽,而是带着黄泉特有的阴寒,像无数小蛇在经脉里游走。
“师父,我...”话未说完,喉头一甜喷出黑血,黑色纹路却在此时蔓延至眼底,将鎏金色染得更浓。黑袍男子忽然沉默,指尖抚过他眉心新浮现的咒印——与自己额间那道剑痕咒印,此刻竟隐隐连成一线。远处传来斩仙盟巡逻队的号角声,男子忽然拽起他的手腕:“跟我走,去见一个人。”
黄泉客栈最深处的密室,青铜灯台映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剑痕。砚魔盯着石床上躺着的白衣男子,喉头猛地发紧——那苍白的脸,竟与自己记忆中父亲的画像一模一样,只是左眼角多了道形如剑疤的红痣,眉心嵌着一枚碎成三瓣的玉简,隐约可见“斩仙盟密卷”的字样。
“他是你父亲的孪生弟弟,沈墨玄。”黑袍男子指尖拂过石床边缘的冰棱,“十八年前,斩仙盟设计让他替沈墨尘挡了一记灭魂咒,如今只剩一缕残魂困在玉简里。”砚魔看见师父指尖凝着幽蓝灵力,正小心翼翼地往玉简里输送,像极了自己炼骨时,对方那看似冷漠却又暗藏温柔的手势。
“当年你父亲为了苍云剑派的清誉,当众与他断绝兄弟关系。”男子忽然冷笑,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可他不知道,这玉简里藏着斩仙盟最大的秘密——他们所谓的‘正道’,不过是用魔修精血养出来的骗局。”砚魔指尖触到石床边缘刻着的小字,是歪歪扭扭的“砚之”二字,显然是出自孩童之手。
“他...知道我?”少年喉咙发紧,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父亲当年的份上”,原来这“份上”,不止是师徒,还有这血脉相连的叔侄情。黑袍男子忽然转身,将一卷泛黄的图纸塞给他:“明日去斩仙盟外围的‘落星镇’,找一个卖糖画的瞎眼老头。他手里的‘星轨图’,能带你进斩仙盟密道。”
图纸展开的瞬间,砚魔瞳孔骤缩——上面画着的密道入口,竟在斩仙盟“洗心崖”的功德碑下。而功德碑上,赫然刻着父亲沈墨尘的名字,位列“斩魔功臣”第一行。他忽然想起那个吹嘘灭门案的白衣修士说过的话:“沈墨尘的金丹,可是盟主大人亲手挖的,那叫一个响——”
“师父,您当年...”少年忽然抬头,却看见黑袍男子正盯着石床上的沈墨玄,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眼角的红痣,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雷光透过石缝照进来,映得男子额间咒印忽明忽暗,砚魔这才发现,那咒印的形状,竟与沈墨玄眉心的玉简碎片一模一样。
“别问不该问的。”男子忽然转身,袖中甩出三枚骷髅令牌,“记住,明日午时三刻,老头会在镇口槐树下跌倒。你扶他时,留意他袖口的斩仙盟暗纹——那是当年我教他的防伪标记。”砚魔接过令牌,发现内侧刻着“玄”字,与自己骨刀刀柄的“砚”字,刚好拼成“玄砚”二字。
深夜,砚魔躺在客栈顶楼,望着漫天星斗。心口的黑色纹路已不再发烫,反而透着一丝清凉,像有什么东西在与他的血脉共鸣。他摸出怀里半块焦黑的玉佩,忽然想起妹妹清禾总说:“哥哥的名字像墨水,我的名字像清水,合起来就是‘墨清砚’呀。”可如今,墨水混着血水,清水早被血火蒸发,只剩他一人,在这魔道上踽踽独行。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砚魔忽然握紧玉佩,指尖触到玉佩内侧刻着的小字,是母亲的字迹:“砚之,若遇黑袍人,告诉他...当年的雪,从来不是白的。”他望着自己逐渐被黑色纹路覆盖的手背,忽然明白,母亲说的“雪”,怕是指十八年前那场让沈墨玄身陨的“清雪宴”,那场以“斩魔”为名的血色骗局。
鸡啼破晓时,砚魔将玉佩塞进贴身衣内,骨刀在晨光中泛起幽蓝。他回头望了眼密室方向,黑袍男子的身影正映在窗纸上,似乎在与石床上的沈墨玄说着什么。少年忽然想起昨夜在尸魔核里看见的画面: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正被一个戴面具的男人抱进斩仙盟禁地,面具上的纹路,与陈修远腰间的令牌一模一样。
“清禾,我来了。”砚魔低声呢喃,踏碎晨霜走向落星镇。腰间骨刀与尸魔核共鸣,发出细微的震颤,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血宴而欢呼。他知道,从今日起,他不再是躲在城隍庙断墙后的落魄少年,而是带着魔血与恨的刃,要劈开斩仙盟虚伪面皮的砚魔——哪怕这一路要踏过万千尸骨,哪怕最终自己也会堕入无间,他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答应过母亲,要护好妹妹;答应过自己,要让那些沾满沈家血的人,付出代价。而现在,第一步,便是揭开落星镇瞎眼老头的秘密,走进那道藏在功德碑下的罪恶之门。晨雾渐散,砚魔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唯有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带着血珠的脚印,在白雪上格外刺眼——那是魔修的路,也是他复仇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