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锈蚀坟场的日常与无声的星尘

莫里斯办公室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银灰色眼眸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心头。但生活,尤其是在下城区,尤其是在锈蚀坟场边缘的灰烬之手据点,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心绪而停滞。日子像生锈的齿轮,在巨大的生存惯性下,依旧艰难而缓慢地向前转动。

据点深处棚屋区那特有的、混合着霉味、机油味和廉价营养膏的气息,成了陈星暂时逃离漩涡的中心。妹妹陈月的情况是唯一的锚点。红狐送来的那种淡蓝色、散发着微弱寒气的“霜心缓释剂”似乎确实有效,陈月咳嗽的频率明显降低了,苍白的小脸上偶尔也能看到一丝血色,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靠着破旧的垫子坐一会儿,翻看陈星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缺页少字的旧图册。

“哥,你今天还要去坟场吗?”清晨,陈月看着陈星仔细检查腰间的卡套,声音细细的。

“嗯。”陈星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张劣质闪光卡插好。磐山龟甲卡被他单独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卡身上那些黯淡的纹路依旧爬满了裂痕,核心节点物理连接进度停留在14.3%。“我去找点东西,看看能不能把这‘龟壳’再补一补。”

“小心点。”陈月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昨天…好像又听见远处有爆炸声。”

陈星的动作顿了顿。爆炸声?可能是血匕会那帮疯狗在别的区域搞事,也可能是其他拾荒队踩到了什么危险的“遗迹残响”。自从上次通道伏击后,据点周围的空气确实绷得更紧了,巡逻队的人数和频次都增加了不少,铁砧那张岩石般的脸也变得更加阴沉。

“没事,我不往深处去,就在外围转转。”陈星拍了拍妹妹的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在家锁好门,谁来都别开,除非是红狐姐或者……黑鼬叔。”他把据点配发的、一个简陋的、只能单向呼叫据点守卫室的通讯器放在陈月手边,“有事按这个。”

陈月乖巧地点点头,把通讯器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救命稻草。

推开吱呀作响的棚屋门,冰冷的、带着浓重金属锈蚀和化学废料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据点内部通道依旧昏暗,应急灯管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墙壁上凝结的水珠和斑驳的污渍。偶尔有穿着深灰色制服的队员匆匆走过,眼神警惕而疲惫,看到陈星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莫里斯那晚的召见似乎并未引起太多波澜,或者说,在灰烬之手这种地方,高层对一个新人的“兴趣”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要他没立刻被丢进审讯室。

陈星低着头,快步穿过据点内部复杂的通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能感觉到一些隐晦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来自阴影,来自拐角。是监视?还是仅仅出于好奇?他分辨不清,也不想去分辨。体内刚刚突破到星尘境3.0的源力还有些虚浮,需要时间沉淀,而心口处那张源初之卡,在经历了一次小小的“反噬”后,似乎又陷入了更深沉的休眠,只留下冰冷的脉动和无底的“饥饿”感,如同潜伏在深渊之下的巨兽,等待着下一次投喂。

穿过最后一道厚重、布满划痕的合金闸门,外面是锈蚀坟场那令人窒息的广阔天地。

灰黄色的天空仿佛永远压得很低,浑浊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污染云层,吝啬地洒下微弱的光线。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金属残骸堆成的“山脉”和“丘陵”——断裂的巨型机械臂如同巨人的骸骨斜插大地,扭曲的飞船外壳锈迹斑斑,堆积如山的电子元件废料闪烁着诡异的微光,其间混杂着早已无法辨认材质的工业废渣和生活垃圾。刺鼻的气味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浓烈的金属锈蚀味、刺鼻的化学溶剂挥发味、若有若无的有机质腐败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让初来者窒息的“锈蚀坟场之息”。

风,带着砂砾般的金属碎屑,刮过巨大的金属残骸,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如同亡魂的哀鸣。

这就是陈星赖以生存,也试图从中搏出一条生路的“宝藏之地”。

他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覆盖着厚厚金属粉尘的小径,走向一片相对熟悉的区域。这里曾是一处大型机械维修厂的倾倒点,散落着大量结构相对完整的金属构件、废弃的传动装置和损毁程度不一的能量核心。更重要的是,这里偶尔能淘到一些相对“新鲜”、结构没有完全锈蚀崩解的废弃卡牌碎片。磐山龟甲卡缺失的那部分核心回路,或许就藏在这片金属坟场的某个角落。

陈星激活了磐山龟甲卡,一层极其黯淡、近乎透明的土黄色光晕瞬间笼罩全身,如同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砂砾铠甲。这是卡牌核心受损后仅存的基础防御力场,聊胜于无,但至少能抵挡一些飘飞的金属碎屑和微弱的环境辐射。他弯下腰,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向四周蔓延开去,配合着双眼,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仔细搜寻。

动作精准而高效。多年拾荒生涯磨练出的本能早已融入骨髓。他避开那些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危险品”,踢开覆盖的锈渣和垃圾,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快速拂过,感受着纹路和材质的细微差别。一块布满奇特螺旋纹路的金属板?材质不错,但纹路是装饰性的,没用。半截断裂的能量导管?里面残留的晶体粉末早已失效。几张被酸液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卡牌残片?连基础的回路结构都模糊了,毫无价值。

时间在枯燥而专注的搜寻中流逝。汗水混合着金属粉尘,在他脸上留下道道污痕。星尘境3.0带来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精力更加充沛,感知更加敏锐,对源力的控制也精细了一丝。他能感觉到精神力消耗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维持磐山龟甲卡那微弱的光晕也更加轻松。他尝试着将一丝源力注入双眼,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更加清晰,金属表面的氧化层、细微的裂纹、甚至卡牌碎片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能量痕迹,都变得更加醒目。

这让他搜寻的效率提升了不少。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在一堆被巨大齿轮压住的、布满油污的线路板残骸下,翻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卡牌碎片!

这块碎片呈不规则的多边形,边缘参差不齐,材质是某种深灰色的复合晶体,入手冰凉沉重。碎片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中心部分更是缺失了一大块。但让陈星心跳加速的是,在碎片边缘残留的一小段回路纹路上,他看到了熟悉的、如同岩石层理般的厚重纹路!其结构风格、能量传导的微弱残留,与他手中磐山龟甲卡缺失的那部分核心回路高度相似!

找到了!虽然只是一小块,但这绝对是磐山龟甲卡缺失的组件之一!

陈星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深灰色碎片收进腰间的防水布小袋里。他不敢在这里尝试修复,环境太复杂,也容易被人窥探。他需要回到据点,找一个绝对安静和安全的地方,利用源初之卡的解析能力仔细比对,再用精神力引导进行初步的物理连接尝试。

有了收获,精神也为之一振。他继续在附近区域扩大搜寻范围,希望能找到更多匹配的碎片。精神力如同无形的筛网,一遍遍过滤着脚下的垃圾堆。除了龟甲卡碎片,他也留意着其他可能有价值的东西:能量反应相对稳定的废弃能量核心(可以卖给据点回收站换点晶币),一些保存尚好的稀有金属小块(修复卡牌的材料),甚至是一些奇特的、结构相对完整的非卡牌类机械构件(或许黑鼬会感兴趣)。

临近中午,锈蚀坟场的气温开始升高,地面蒸腾起带着金属腥气的热浪。陈星抹了把汗,靠在一截巨大的、布满锈孔的冷却管残骸阴影下稍作休息。他拿出水囊,小口地喝着据点配发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过滤水。目光扫过这片死寂而壮观的金属坟场,远处巨大的垃圾倾倒管道正发出沉闷的轰鸣,将新的“养分”源源不断地注入这片死亡的海洋。

力量,资源,知识……都埋藏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下。而他,必须像最执着的矿工,一点一点地挖掘,一点一点地积累。体内星尘境3.0的源力在缓缓流淌,带来一丝力量感,但心口那张卡的冰冷脉动,又像一根无形的刺,时刻提醒着他力量的代价和时间的紧迫。

休息片刻,他站起身,准备再搜索最后一片区域就返回据点。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一座由报废悬浮车堆成的小山侧面,一道深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动作迅捷而隐蔽,很快消失在金属残骸的阴影里。

是据点巡逻队?还是其他拾荒者?又或者是……血匕会的眼线?

陈星的心微微一紧,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起。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方向,朝着据点闸门的方向走去,同时精神力更加警惕地向四周蔓延,感知着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窥视感。平淡的日子,在锈蚀坟场,从来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他握紧了腰间卡套里蚀骨藤鞭卡那温热的边缘,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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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屋内,光线昏暗。陈星出去后,陈月靠在垫子上,翻了几页那本缺角的《基础星图辨识(儿童版)》,上面的星座图案早已被污染云层遮蔽了数十年。她的目光有些游离,最终落在哥哥放在床头的那本薄薄的、纸张粗糙发黄的册子上——《星尘引(基础篇)》。

哥哥修炼时那专注而痛苦的神情,还有他身上偶尔散发出的、让她感觉既陌生又有些向往的微热气息,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她心底悄然发芽。她见过哥哥疲惫不堪地回来,也见过他突破后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亮光。力量……是不是有了力量,就能让哥哥不那么累?就能……帮到他一点点?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虚弱却异常早慧的心智里滋生、蔓延。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门外只有据点深处隐隐传来的、单调的机械运转声。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挪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走到床头。拿起那本《星尘引》,册子很薄,很轻,但在她手中却感觉沉甸甸的。她快速翻动着,跳过那些复杂的经脉图和解说文字——那些对她来说如同天书。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开篇那几行描述“引气入体”最基础感觉的句子:

“……静心凝神,意守丹田(脐下三寸),尝试感应虚空之中游离的星尘源力……初始或感微凉,如清泉浸润……或感微麻,如细流穿行……”

微凉?微麻?陈月咬了咬下唇,心脏因为紧张和一丝莫名的兴奋而怦怦直跳。她学着哥哥平时打坐的样子,在冰冷的棚屋地面上,有些笨拙地盘膝坐下。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双手学着他结了一个不标准的手印,放在膝盖上。

闭上眼睛。黑暗袭来。她努力地“静心凝神”,但脑子里乱糟糟的:哥哥在垃圾场会不会遇到危险?刚才好像又咳嗽了一下?据点里的消毒水味好难闻……不行!要集中!她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脐下三寸”那个位置。那里空空荡荡,什么感觉也没有。

时间一点点过去。腿开始发麻,腰也开始酸了。就在她快要放弃,觉得自己可能太笨根本做不到的时候——

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凉意,如同最细的冰线,倏地一下,从她头顶的百会穴附近渗了进来!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幻觉。但紧接着,又是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它没有像书上说的那样流向“丹田”,而是像一条顽皮又虚弱的小蛇,在她的头部和胸腔附近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游弋,带来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清凉感,让她因为长期病痛而有些昏沉的脑袋,似乎都清醒了一丝丝!

成功了?!陈月的心猛地一跳,差点从静坐的状态中跳起来!她强行忍住激动,更加努力地去“想”着那丝凉意,试图引导它。但那丝凉意太微弱了,根本不受控制,很快就像投入沙漠的水滴,消散在她虚弱的气血之中,只留下一点点清凉的余韵。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余韵,让陈月苍白的小脸上,第一次因为修炼而非病痛,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她感觉胸腔里那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寒意,似乎……被那丝凉意冲淡了一点点?

她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却异常明亮的光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瘦小的手掌,又看了看那本《星尘引》,紧紧地将它抱在了怀里。

哥哥没发现。这是她一个人的小秘密。一点点,再一点点就好……她默默地想着,感受着胸腔里那残留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凉感,嘴角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希望和倔强的弧度。窗外,锈蚀坟场灰黄色的天光透过狭窄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身上,也落在那本粗糙的册子上,仿佛为这冰冷的棚屋,注入了一丝无声的星尘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