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穗禾把铜钱在掌心翻了又翻，指尖摩挲着边缘的磨损痕迹。夜市摊前还残留着几缕油锅的香气，她望着江野晃动的钥匙链，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确定。
“你真的能搞到执照？”她问。
“我说过是朋友帮忙。”江野一边整理剩下的布料一边答，“你别想太多。”
她没再追问，只是低头开始清点账本。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声音在夜市喧嚣中竟也清晰可闻。
隔壁卖烤红薯的老张凑过来：“这姑娘，算盘打得真溜啊。”
“她爸是供销社主任嘛。”旁边一个卖糖水的女人笑着说，“家学渊源。”
周穗禾没应声，继续拨着算盘。她知道这些话不是恶意，但听在耳里总有些刺。她不是靠父亲才走到这里的，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夜深人静时，她回到家中，坐在桌前继续核对账目。母亲的信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像一块压在心底的石头。她没有打开，也不敢打开。
算盘声在夜里格外响亮，像是敲在木头上的心跳。
隔壁传来一声咳嗽，接着是脚步声。她听见父亲的脚步停在门外，犹豫了几秒，又转身回去了。
她松了口气，继续拨动算盘珠子。一笔笔账目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像是不会骗人的数字，支撑着她的信念。
第二天一早，陆星河出现在供销社门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抱着一本破旧的《资本论》，封皮已经卷边。他站在阳光下，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来划去，像是在写什么公式。
周穗禾走过去，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想起那枚桂花书签。她摸了摸口袋，书签还在。
“你在干嘛？”她问。
陆星河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我在记录一些数据。”
“什么数据？”
“布料库存量、价格浮动区间、供销社内部流转周期……”他顿了顿，“我想看看你们这批布料的真实价值。”
周穗禾皱眉：“你是经济系的学生，为什么管这个？”
“因为我觉得这里有问题。”他说，“计划经济和市场之间的缝隙，有人在钻。”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手中的笔记本。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她眼里像是一道谜题。
“你要小心点。”她说，“我爸最近一直在查谁泄露了库存数据。
“我知道。”陆星河笑了笑，“所以我不会让他发现。”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供销社斑驳的砖墙之间。
傍晚，周穗禾正准备去夜市，却被江野拦住了。
“今晚先别去了。”他说，“工商所的人盯得紧。”
“那你昨天是怎么混过去的？”
“我有办法，但不能保证每次都行。”他压低声音，“今天晚上我要去办点事，你最好在家待着。”
“什么事？”
“打听点消息。”他晃了晃钥匙链，“关于你爸打算把布料卖给国营厂的事。”
周穗禾心头一紧：“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我有个表哥在供销社当会计。”江野咧嘴一笑，“消息灵通得很。”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你小心点。”
“放心吧。”他拍拍胸口，“我这条命，比你想的硬。”
夜幕降临后，周穗禾独自坐在家里，听着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她翻出账本，又开始拨动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像是某种节奏，提醒她时间正在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警觉地站起身，拉开窗帘一看，竟是陆星河。
他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她开门。
“我刚从仓库出来。”陆星河喘着气，“我找到了一份详细的布料清单，还有供销社近三年的进出货记录。”
“你疯了吗？那是供销社的机密！”
“我没偷也没抢，我只是抄录了一部分。”他把笔记本递给她，“你看，这些数据说明一个问题——你爸根本就没打算把这些布料长期压在仓库。”
周穗禾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让她眼晕。但她还是努力辨认着，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是想等价格上涨后再出手？”她低声问。
“不只是这样。”陆星河指着其中一行数据，“他还和几家国营厂有秘密协议，一旦政策松动，就会优先供应他们。”
她咬紧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顶针。她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反对她经商，没想到他早就另有打算。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她说。
“我已经联系了一个记者。”陆星河说，“刘振华，他一直在写一篇关于清平镇改革的文章。”
“你疯了！”周穗禾瞪大眼睛，“如果被我爸知道了，你连工作都保不住！”
“我不怕。”陆星河语气坚定，“我想让更多人知道真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谁？”周穗禾问。
“是我。”门外传来江野的声音，“快开门。”
周穗禾赶紧开门，江野闪身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出事了。”他低声说，“我刚从供销社回来，听说你爸发现了仓库的异常。”
“你到底干了什么？”周穗禾皱眉。
“我只复制了一份库存清单。”江野喘着气，“但我没交给别人，我只是去打探到了一个重要消息——刘振华已经被盯上了。”
陆星河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供销社门口看到几个陌生面孔，很可能是上面派下来的人。”江野沉声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周穗禾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这场博弈，早已超出了一个小摊贩的范畴。
“现在怎么办？”她问。
“今晚必须行动。”陆星河说，“我要把真正的数据交给刘振华，让他尽快发表。”
“我也去。”江野说。
“不行。”周穗禾拦住他，“你现在太显眼了，容易暴露。”
“那谁保护他？”江野皱眉。
“我去。”周穗禾目光坚定，“我是他女儿，没人会怀疑。”
陆星河看着她，点了点头：“好。”
三人迅速达成共识，各自分工明确。夜色渐浓，风穿过窗缝，吹熄了桌上的一盏小灯。
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之前，周穗禾看见陆星河手中的钢笔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
就像昨夜，她银顶针上的那一闪。
黑暗中，脚步声悄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