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穗禾把那张票据存根仔细叠好，塞进衣兜里。江野站在她身边，手里还握着那串数字“0387”的记忆。两人从码头回来后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夜风已经不那么冷了，但茶馆的门还是关得严实。
“你说我爸为什么会留着那个？”她一边泡茶一边问。
江野靠在窗边，没立刻回答。他看着窗外的路灯，灯下一只流浪猫正翻找垃圾桶里的残食。
“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他说，“你爸当年管过这艘船，现在它又回来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回响吧。”
周穗禾点点头，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可我们该怎么查下去？”
江野转身坐下：“先查布料库存的事。你这边不能停，服装厂刚起步，订单压着人呢。”
她叹了口气：“是啊，布料快见底了。我本来还想拿点钱去广州看看有没有新货，但现在……”她顿了顿，“还得提防孙家兄弟。”
江野笑了：“他们现在怕你还来不及。”
这话倒是真的。昨晚那一幕传开后，夜市上不少摊主都对周穗禾另眼相看。有人甚至悄悄来找她，想搭个顺风车做点小生意。
“今晚我得整理账目。”她说，“明天还要去供销社核对布料单。”
江野起身走到她身后，看着桌上堆着的一摞票据和账本：“要不要我帮忙？”
“你会打算盘？”她回头看他。
“小时候跟我妈学过。”他笑着拉出椅子坐下，“来吧，让我露一手。”
算盘珠子清脆地拨动起来。周穗禾一边报数一边观察他的手法，动作熟练，节奏稳当，显然不是第一次碰这个。
“你妈是做什么的？”她忍不住问。
“在码头边上摆摊卖糖水。”江野头也不抬，“那时候天天听算盘声，耳濡目染就学会了。”
周穗禾笑了笑：“难怪你做生意有一套。”
“生意场上，算盘比嘴巴有用。”他说，“至少不会骗人。”
这句话让她心头一动。她想起陆星河写给她的信，里面也有类似的话——“市场不会骗人”。
但她没再往下想，只是继续低头核算。
算盘珠子一颗颗滑动，发出细碎的声音。窗外传来远处收音机断断续续的戏曲声，混着街道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安静。
忽然，她发现一颗珠子卡住了，轻轻拨不动。
“等一下。”她伸手去抠那颗珠子，发现有点松脱。
江野也注意到：“是不是该修了？”
“可能是用久了。”她把算盘翻过来，果然看见一颗小小的螺丝掉了出来。
江野接过来看了看：“我认识一个修文具的老李，明早带你去找他。”
周穗禾点头：“行。”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跟着江野去了老李那儿。老李的铺子藏在一条背街小巷里，门口挂着块斑驳的木牌：文具修理·钥匙配制。
老李戴着老花镜，接过算盘看了两眼：“小毛病，螺丝松了，我帮你拧紧。”
他一边修一边聊天：“你们这是准备开裁缝铺子？”
江野笑：“差不多。”
老李哼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动手，什么都要买新的。”
周穗禾听着觉得亲切，就像母亲生前总念叨的那些话一样。
算盘修好后，江野付了钱，两人走出铺子。
“你说陆星河那边会不会有消息？”她问。
“他会处理好的。”江野说，“他不是那种莽撞的人。”
他们回到茶馆，天已经亮了。阳光照在窗台上，暖洋洋的。
周穗禾坐下来，重新开始核算布料成本。这次核算布料成本时，她格外专注。
可就在她快要算完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江野开了门，是刘振华。
“有封信。”记者把一封信递给她，“陆星河托我转交的。”
周穗禾接过信，手指微微发颤。她认得出那熟悉的字迹。
江野识趣地走开，留下她一个人拆信。
信纸很薄，上面只有几行字：
周穗禾：
今天我在图书馆看到了一本关于价格机制的书，里面有段话我想让你知道。
“真正的价值，不是标价决定的，而是人心。”
我相信你心里明白这些道理比我清楚得多。
祝你一切顺利。
——陆星河
她读完信，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他在说什么？”她喃喃自语。
江野走了过来：“他说什么？”
“他说……人心决定价值。”她轻声重复了一遍。
江野看着她：“你觉得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算盘，重新开始拨动珠子。
“算盘珠子不会骗人。”她说。
“那你的心呢？”他问。
她愣了一下，没回答。
那天晚上，陆星河来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头发有点乱，脸上带着疲惫。
“谢谢你上次帮我。”他对周穗禾说。
“你没事就好。”她递了杯茶过去。
“学校那边暂时没动静。”他说，“但我听说有人在盯我。”
江野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周穗禾问。
“我得找个地方，好好整理手头的资料。”他说，“有些想法，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野忽然开口：“你要是需要安静的地方，我可以安排。”
陆星河看向他：“什么意思？”
“纺织厂那边有个废弃仓库，没人管。”江野说，“干净、隐蔽。”
陆星河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野笑了，“只要你别把算盘珠子弄丢了就行。”
三人都笑了。
第二天夜里，江野带陆星河去了纺织厂旧址。他背着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的是他写的论文草稿和一些参考资料。
周穗禾留在茶馆，继续整理账目。她拿出那台修好的算盘，开始重新核算一遍。
忽然，她发现算盘某个位置的珠子排列方式有点奇怪。
她凑近一看，发现那几个珠子拼出来的，像是一组摩斯密码。
她皱眉思索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今晚码头”。
她猛地站起身，冲出门外。
夜色中，远处的灯光一闪一闪，仿佛在回应她的脚步声。
她没有犹豫，直接往码头方向跑去。
而此时，在纺织厂旧址内，江野正在帮陆星河布置临时工作间。
“这里光线不太好。”陆星河环顾四周。
“我一会儿再去搬盏灯来。”江野说。
陆星河点头，放下背包，拉开拉链。
忽然，他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颗小小的螺丝。
他弯腰捡起来，眉头微皱。
江野看到他手中的螺丝，神色变了变。
“怎么了？”陆星河问。
江野没回答，只是盯着那颗螺丝看了很久。
然后他低声说：“这不是我昨天掉的那颗。”
陆星河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
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在靠近。
江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黑暗中，两个人影缓缓走近。
下一秒，一束手电筒光亮起，照在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