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夜里的回响

废弃篮球场的铁网在昏黄路灯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像一张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捕兽网。周毅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篮球架立柱,雨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校服,寒气顺着脊椎一寸寸爬升。他微微喘息着,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终于到来的、预料之中的清算。

张鹏带着三个篮球队的跟班,呈扇形围拢过来,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雨水打湿了他们运动外套的肩头,却浇不灭他们眼中的恶意。

“哟,这不是我们鼎鼎大名的‘问题少年’周毅吗?”张鹏的声音在空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掂量着手里的半块板砖,粗糙的棱角在灯光下闪着不祥的光,“躲啊?怎么不躲了?桥洞住腻了,改睡篮球架了?”

周毅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皮,冷冷地扫过他们。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和一种被耗尽的、对一切都无所谓的疲惫。他看到了张鹏手里的板砖,看到了另外三人手里攥着的、裹了布条的木棍。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他只是微微侧身,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了外套内侧口袋的位置——那里,硬质的边角硌着他的肋骨,是那本失而复得的《小王子》。

“哑巴了?”张鹏啐了一口唾沫,往前逼近一步,“上次在篮球场让你跑了,还找了个小妞给你作证?这次呢?那个转校生呢?怎么不来救你了?是不是也看清你是个什么货色,躲得远远的了?”

提到陆晓雨,周毅死寂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很快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她…应该被父亲牢牢看住了吧?也好。至少…不会再被他拖累。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废话真多。要动手就快点。”

这副油盐不进、视死如归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张鹏。“妈的!给脸不要脸!”他低吼一声,猛地扬起手中的板砖,朝着周毅的肩膀狠狠砸去!“老子今天就让你长长记性!”

劲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周毅瞳孔微缩,身体本能地向后一缩,试图避开要害!但连日来的疲惫、寒冷和饥饿严重拖慢了他的反应速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带着巨大恐慌和愤怒的女声,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猛地从篮球场入口处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动作一顿!

张鹏砸下的板砖硬生生停在半空,他愕然回头。

只见林夏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正不顾一切地朝着这边狂奔而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眼神死死盯着张鹏。

“林夏?”张鹏皱起眉,显然认识这位文学社社长,“你来凑什么热闹?滚开!这没你的事!”

“张鹏!你敢动他一下试试!”林夏气喘吁吁地冲到近前,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周毅和那几根木棍、那块板砖之间!她的身体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凶狠,像护崽的母狮。“我已经报警了!保安马上就到!”

“报警?”张鹏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眼神更加阴鸷,“吓唬谁呢?就凭你?”他示意了一下旁边一个跟班,“去,把她拉开!别碍事!”

一个高大的男生立刻伸手去抓林夏的胳膊。

“别碰我!”林夏尖叫着猛地甩开,同时将手中紧握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高高举起!“张鹏!你以为上次诬陷周毅偷钱的事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我有证据!那天放学后,你根本没去训练!你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要不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张鹏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死死盯着那个U盘,眼神惊疑不定:“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U盘里的东西说了算!”林夏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里面有监控录像的拷贝!还有…还有能证明你当时根本不在训练场的证人证词!你猜猜,要是你爸知道你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这个篮球队长还能不能当下去?!”

张鹏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极其难看。他显然被林夏的“证据”震慑住了,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暴怒。他死死盯着那个U盘,又看看挡在周毅身前、寸步不让的林夏,再看看周毅那副漠然却仿佛洞悉一切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哨子声和几道手电筒的光束!是保安!真的被林夏叫来了!

“妈的!”张鹏低骂一声,知道今天的事没法继续了。他怨毒地剜了林夏和周毅一眼,尤其是那个U盘,仿佛要用眼神将它烧穿。“行!林夏!你厉害!还有你,周毅!”他指着周毅的鼻子,“这事没完!我们走着瞧!”

他狠狠地将手中的板砖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带着不甘心的跟班,迅速消失在雨幕笼罩的废弃球场深处。

保安赶到时,只看到林夏和周毅站在雨中。林夏像是虚脱般,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周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胳膊。她手中的U盘也掉落在泥水里。

“同学!怎么回事?”保安用手电照着他们,警惕地问。

“没…没事了。”林夏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地解释,“刚才…刚才好像有人在这里闹事,看到你们来就跑了…我们只是路过…”

保安狐疑地用手电扫视了一圈狼藉的场地,没发现其他人,只当是学生打架斗殴被惊散了,例行公事地训诫了几句“注意安全,早点回宿舍”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冰冷的雨还在下。废弃球场里只剩下林夏和周毅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泥水、铁锈和劫后余生的紧张气息。

林夏推开周毅搀扶的手,弯腰捡起泥水里的U盘,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塞进口袋。她转过身,看着周毅。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冻得发紫,但那双眼睛,依旧深得像寒潭,只是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解冻。

“你…”林夏刚想说话,却看到周毅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他紧紧皱着眉,一只手用力按住了太阳穴,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痛苦的神色难以掩饰。

“周毅!”林夏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受伤了?”

周毅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雨水滑落。过了好一会儿,那阵剧烈的头痛才稍稍缓解。他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被透支后的极度疲惫和虚弱,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老毛病…没事…”

林夏看着他这副样子,再联想到刚才张鹏的凶恶,一股巨大的后怕和心疼涌了上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张鹏就是个疯子!他还会来找你麻烦的!还有…你住哪?桥洞吗?会死人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周毅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靠着冰冷的篮球架,微微喘息。

林夏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急又气。她猛地想起陆晓雨的托付!那个加密文档!那个可能是他唯一希望的东西!

“周毅!”林夏深吸一口气,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防水袋仔细包好的U盘——这才是陆晓雨给的那个!她将U盘塞进周毅冰冷的手里,眼神无比认真,“拿着!这是晓雨拼了命才弄到、托我无论如何要交给你的东西!”

周毅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低头看着掌心里那个小小的U盘,又猛地抬头看向林夏,死寂的眼底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晓雨…她…”

“她差点被她爸逼疯!线索被她爸亲手撕了!但她没有放弃!她冒着被她爸彻底关起来的风险,想尽办法才保存下这个!”林夏的声音又快又急,“她让我告诉你,她没有放弃!线索还在!让你保护好自己!特别是小心张鹏!她还说…”林夏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陆晓雨文档里最后那三个字,“‘信我’!”

“信我…”

周毅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冷的U盘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这两个字,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灼穿了他心中那层厚重的、名为绝望和误解的坚冰!原来…她不是无力守护,她一直在风暴的中心,为他守护着那点微光!甚至不惜对抗她那个如同暴君般的父亲!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愧疚、滚烫暖流和重新点燃希望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他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U盘,仿佛攥着整个世界最后的温暖和救赎。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簇被重新点燃的、名为信任和希望的火焰。

“她…还好吗?”周毅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和担忧。

“不好!很不好!”林夏摇头,眼中满是忧虑,“她爸现在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亲自接送!手机没收!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联系你了!周毅,你必须保护好自己!你必须好好的!不然晓雨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你明白吗?!”

周毅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死寂的荒原里,终于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光芒。他握紧了U盘,也握紧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嘱托。

“我知道。”他低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谢谢…还有,替我…谢谢她。”

林夏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稍稍松了口气。她将那个掉在泥水里、用来唬住张鹏的“假证据”U盘(里面其实只有她写的小说草稿)也塞给周毅:“这个也拿着,万一…万一他们再来找麻烦,还能吓唬一下。”

周毅默默接过,放进口袋。

“你现在去哪?”林夏担忧地问,“不能回桥洞了!张鹏肯定还会找你!”

周毅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雨幕深处,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我有地方去。”他没有明说,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绝。

林夏还想说什么,远处又隐约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那你千万小心!”林夏最后叮嘱了一句,深深地看了周毅一眼,转身跑进了雨幕中。

废弃的篮球场再次只剩下周毅一人。雨似乎小了些,变成了冰冷的雨丝。他背靠着篮球架,没有立刻离开。他缓缓地、近乎虔诚地,从湿透的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了那本同样湿漉漉的《小王子》。硬皮封面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软,扉页上母亲娟秀的字迹也有些晕开。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那被泪水(陆晓雨的和他自己的)洇湿的扉页,母亲温柔的话语仿佛穿透时光,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记得仰望星空,妈妈的爱会像B612星球上的玫瑰一样,只为你绽放。”

然后,他的手指颤抖着,拿出了那个小小的、承载着陆晓雨拼死守护的希望的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嘱托——“信我”。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水痕。他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被雨云彻底遮蔽的天空。没有星星。

但他的眼底,却清晰地映着两簇微光——一簇来自泛黄书页上母亲永恒的爱,一簇来自掌心U盘里那个女孩不顾一切的守护。

风暴并未停歇,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张鹏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父亲的禁锢坚如磐石,寻找母亲的道路更是渺茫未知。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独地站在黑暗里。有一份拼死传递的信任,成了他心中最坚固的铠甲。

他握紧了书,也握紧了U盘,挺直了被雨水和寒冷浸透的脊背。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却无法浇灭眼底重新燃起的、名为“寻找”和“守护”的星火。

风暴眼短暂平息,但回响,已在暗夜中坚定地传递。他迈开脚步,带着母亲的《小王子》和陆晓雨的U盘,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依旧浓重的雨幕之中,去寻找一个可能的方向,去守护一份不能辜负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