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囚鸟的振翅

“砰!”

陆建国卧室的门被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震得陆晓雨耳膜嗡嗡作响。父亲最后那句“你自己好好反省!”的怒吼,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客厅中央,书包还挎在肩上,里面装着被没收的手机和她最后的堡垒——那本浅蓝色的日记本。

父亲发现了备用手机。她最后的秘密通道,被彻底斩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熄灭了。她甚至没有力气哭泣,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站立的姿势都难以维持。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像游魂一样飘回自己的房间。

“咔哒。”

她反手锁上了房门。这是她在这个冰冷牢笼里,唯一能行使的、微不足道的权力。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陆晓雨缓缓滑坐在地上。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扭曲的光带。她看着那条光带,眼神空洞。周毅…林夏…张鹏…静思林…《星语》杂志…所有的名字和画面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腾,最终都化作了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和那句冰冷的判决——“彻底断绝来往”、“永远离开”。

“永远离开…”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不!她不能接受!她不能就这样被强行带走,像抹掉一个错误一样抹掉和周毅、和林夏、和静思林有关的一切!抹掉那个在暴雨中拼死守护她、把母亲遗物珍藏在心口的少年!

一股强烈的、不甘的火焰,在她冰冷的绝望深处,猛地窜起!

她挣扎着站起来,扑到书桌前。颤抖着双手,从书包最隐秘的夹层里掏出那本浅蓝色的日记本。她翻开空白的一页,拿起笔。笔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纸页。

她不再用隐晦的符号。她要用最直白的文字,刻下她的愤怒、她的决心、她最后的呐喊!

9月15日。夜。囚笼。

手机,没了。最后的星火,掐灭了。

父亲,他赢了?用他的暴怒,他的控制,他的‘为你好’,筑起高墙,斩断一切。

他撕碎线索,没收联系,现在,连我最后一点光也要夺走。

他要带我‘永远离开’。

离开静思林的落叶,离开文学社的灯光,离开…那个在黑暗里给我递过课本、在暴雨中守护过我、眼底藏着星光的少年。

不!

我拒绝!

我不是他精心规划图纸上的一个点!我不是他用来填补遗憾和掌控欲的提线木偶!

我是陆晓雨!

我会痛!会害怕!但也会…不顾一切地去守护我在乎的人!去抓住我想要的光!**

他以为没收了手机,我就成了哑巴,成了瞎子,成了任他摆布的囚鸟?

错了!

只要我还看得见星星(即使被乌云遮蔽),只要我还记得静思林的雨声,只要我的心脏还在跳动…

我就不会放弃!

周毅,等我!

林夏,等我!

我会找到路!冲出这个牢笼!

即使翅膀被折断,我也要用爬的,爬到有光的地方!

信我!

一只拒绝驯服的囚鸟”

写到最后,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纸页上,洇开了墨迹,也洇开了她心中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用力合上日记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后力量。

***

城市另一端,城中村廉价旅馆的房间里,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昏黄的灯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勉强照亮狭小空间里两张同样紧绷的脸。周毅靠墙站着,眉头紧锁,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林夏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指节泛白。

“张鹏就是个疯子!”林夏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愤怒,“他找不到你,也暂时拿我没办法,但晓雨…晓雨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她爸把她看得再死,也防不住张鹏在学校里、在放学路上耍阴招!栽赃?污蔑?甚至…甚至制造点‘意外’?他爸是校董,学校里多少人会帮他遮掩?!”

周毅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林夏描绘的场景,像最锋利的刀子,凌迟着他的神经。他几乎能想象到陆晓雨被冤枉时百口莫辩的样子,能想象到她被“意外”推搡受伤时惊恐的眼神…而他,却无能为力!

“还有你!”林夏看向周毅,眼神充满担忧,“张鹏现在恨你入骨!他知道你在找地方躲,迟早会把这片翻个底朝天!那个韩老师…联系上了吗?”

周毅沉默地摇了摇头,眼神晦暗。白天他尝试了无数次,那个座机号码始终是令人绝望的忙音。唯一指向母亲苏禾的线索,如同断线的风筝,消失在南方未知的天空中。

寻找母亲,希望渺茫。

守护陆晓雨,迫在眉睫却阻力重重。

自己,如同困兽。

冰冷的无力感像毒蛇般缠绕上来。但当他看到林夏眼中同样沉重的担忧,感受到口袋里那本《小王子》硬质的封面和U盘冰冷的触感,想到陆晓雨纸条上那颗倔强的裂痕星星…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绝望。

“不能再等了。”周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留在这里,只会被张鹏找到,也帮不了晓雨分毫。”

“那…那怎么办?”林夏急切地问。

周毅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布满污垢的窗户。潮湿而带着各种混合气味的夜风灌了进来。他望向南方模糊的夜空,眼神锐利如刀。

“去源头。”他斩钉截铁地说,“去南方。找韩松林。找到他,就可能找到我妈的下落。只有找到她,我才能彻底摆脱我爸那个烂摊子!才能…才能真正有力量去对抗张鹏那种人渣!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南方?!”林夏惊愕地睁大眼睛,“那么远!人生地不熟!而且韩松林只是可能知道!万一…”

“没有万一!”周毅猛地转身,眼神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这是唯一的活路!留在这里,是等死!是看着晓雨被他们欺负!看着我彻底烂在泥潭里!林夏,帮帮我!帮我弄一张最快去南方的火车票!硬座就行!钱…我以后一定还你!”

看着周毅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林夏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明白,这确实是他能看到的、唯一能打破死局的希望。尽管这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之烛。

“…好!”林夏用力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我帮你!我认识一个学长,能帮忙在网上买票!最快…最快明天凌晨就有一班!但是…”她担忧地看着周毅,“你走了,晓雨怎么办?张鹏…”

“在我回来之前…”周毅的眼神沉痛而决绝,“帮我看着她!用尽一切办法!提醒她小心!告诉她…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他拿出那张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纸条——“勿忘仰望。星在。”——紧紧攥在手心,“告诉她,星星…不会熄灭!”

林夏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迹,鼻子一酸,用力点头:“你放心!只要我在,拼了命也不会让张鹏碰晓雨一根手指头!你…你一定要小心!找到线索就立刻联系我!这个你拿着!”她飞快地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一枚小巧的、老式的备用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手机是我以前淘汰的,里面只有我的号码!钱不多,省着点用!保持联系!”

周毅没有推辞,默默接过手机和钱,像接过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嘱托。“谢谢。”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两个沉重的字。

时间紧迫。林夏立刻用周毅的手机(她带来的那个老旧备用机)联系学长购买车票。确认好车次和时间(凌晨4:15,开往南方的KXXX次列车),她不敢再多留。

“我得走了!太晚回去家里会担心!”林夏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周毅一眼,“保重!记住,活着回来!晓雨在等你!我们都在等你!”

“嗯。”周毅用力点头。

林夏拉上连帽衫的帽子,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周毅一人。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换洗衣物,那本《小王子》,陆晓雨的U盘和林夏给的手机、钱。他将“勿忘仰望。星在”的纸条小心地夹进《小王子》的扉页,紧挨着母亲的字迹。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离发车还有几个小时。他需要休息,更需要思考南下的每一步。韩松林…这个名字是他唯一的灯塔。如何在一个陌生的南方城市找到一位退休多年的老人?大海捞针,但他别无选择。

就在他心神紧绷、半睡半醒之际,口袋里的老旧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周毅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号码只有林夏知道!他立刻掏出手机。屏幕幽暗的光映亮了他疲惫的脸。

发信人:林夏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却像一颗炸弹在他眼前炸开:

“鹏疑知你走!或对雨不利!万分小心!!!”

鹏疑知你走!或对雨不利!

张鹏可能知道他要去南方了?!而且,可能会因此对毫无防备的陆晓雨下手?!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周毅的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

林夏怎么知道的?张鹏怎么会知道他的计划?是那个学长?还是张鹏一直在监视林夏?或者…城中村也不安全了?

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脑海!但最让他肝胆俱裂的,是短信的最后四个字——“或对雨不利”!

陆晓雨!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被她父亲禁锢在家里!像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暴露在张鹏这个疯子的视线之下!

走?还是不走?

凌晨四点开往南方的火车,是挣脱泥潭、寻找力量源头的唯一希望。

但此刻离开,陆晓雨可能立刻就会陷入无法预知的危险之中!

留下?他能做什么?他自身难保!张鹏正像疯狗一样四处找他!留下只会更快地被撕碎,连累林夏,也依旧保护不了陆晓雨!

两难的抉择,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巨大的痛苦和焦虑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幽暗的屏幕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跳,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无声闪烁,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开往南方的列车,将在几个小时后启程,载着微茫的希望驶向未知。

而身后,那个禁锢着陆晓雨的冰冷牢笼,正被张鹏的恶意阴影悄然笼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里最后的沙粒。

每一个瞬间的抉择,都可能决定命运的走向。

周毅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手机屏幕上那行触目惊心的警告。他咬紧牙关,下颚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一个极其冒险、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计划,在他被逼到绝境的大脑中,疯狂地成型。

他不能走。

他也不能留。

他必须…在离开之前,为陆晓雨筑起最后一道防线!哪怕这道防线脆弱得不堪一击,哪怕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而颤抖。然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在老旧手机那狭小的键盘上,缓慢而坚定地,按下了林夏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忙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风暴,在列车启程前的最后宁静里,提前降临了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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