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肋骨雪橇上的脉轮纹

冰冷。比哈德逊河底的淤泥还冷。骨头缝里像塞满了冻住的碎玻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全身,疼得想立刻死掉。弗勒尔克感觉自己在一个不断下坠的冰窟窿里,底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手腕上那块破表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骨头上,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往骨髓里注射冰冷的毒液——“沙粒耗尽…沙粒耗尽…”那个机械的、冷漠的电子音在他混乱的脑浆里一遍遍回响。

他能感觉到身体在被拖拽,粗糙的冻土和冰碴刮擦着他的后背和腿。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硝石和动物油脂的怪味,那是刀疤身上特有的“生存气息”。意识在黑暗边缘浮沉,时而被剧痛拉回现实,时而又被那冰冷的警告拽回深渊。

“…操…慢点…老子的肋骨……”一个微弱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像是破风箱最后的喘息。

拖拽停下了。一张沟壑纵横、沾满黑红血污和雪沫子的脸凑到他眼前。刀疤的独眼在昏暗的天光下亮得吓人,里面没有关切,只有野兽求生般的急迫。

“肋骨?”刀疤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他手伸进弗勒尔克被血和冻泥糊得硬邦邦的皮袄下面,摸索了几下,动作又快又狠。“左边第三第四根断了,茬口没戳出来算你狗屎运!”说完,他猛地扯下一截还算干净的里衬袖子,沾着地上带着血的雪就狠狠按在弗勒尔克胸口!

剧痛让弗勒尔克眼前一黑,差点又昏过去。“你…你他妈…”连骂的力气都没了。

“不想被戳穿肺成烂风箱就闭嘴!”刀疤飞快地用那截脏兮兮的破布在他胸口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勒得弗勒尔克直翻白眼。接着,刀疤又解下自己腰间的牦牛皮绳,粗暴地把弗勒尔克的两条腿并拢捆死。

“给…给你孙子裹尸呢…”弗勒尔克意识模糊地嘟囔。

“裹个屁!”刀疤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走到旁边一辆相对完好的雪地摩托残骸边(刚才次声波攻击下,只有这辆离震源稍远的摩托只是侧翻)。他双臂筋肉虬结,大吼一声,竟硬生生将那沉重的雪地摩托残骸翻了个个儿!然后,他拆下摩托侧面那块一米多长、带弧形雪板的合金挡板(原本是保护发动机和履带的),又用藏刀“梆梆”几下砍断固定螺栓,把挡板卸了下来。

这东西看着像半截扭曲的滑雪板。

刀疤把这块冰冷沉重的合金板拖到弗勒尔克身边,二话不说,扯着牦牛皮绳就把他往板上拽!断裂的肋骨被挤压摩擦,疼得弗勒尔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冷汗瞬间湿透了头发。

“嚎个屁!没把你肠子拖出来就不错了!”刀疤把他整个身体重重往板上一掼,用剩下的牦牛皮绳把他紧紧捆在这块临时“雪橇”上,只留下那颗被剧痛反复蹂躏、嗡嗡作响的脑袋还能动弹。

“忍着点!死了老子还得埋,麻烦!”刀疤解开自己那件油亮发黑、带着无数刀口和血污的羊皮袄前襟,把连接里子的一块还算完整的厚实羊皮撕扯下来,卷成一团,粗鲁地塞在弗勒尔克脑袋底下当“枕头”。然后,他脱下自己的毛毡裹腿(那玩意儿浸满泥雪冻得梆硬),撕成条状,拧成一根粗绳,绕过自己肩膀,另一端牢牢系在那块合金板的头部。

“走了!”刀疤低吼一声,像头拉犁的老黄牛,肩膀扛紧绳索,身体前倾,猛地发力!

被剧痛折磨得意识模糊的弗勒尔克,感觉自己像一袋被抛弃的垃圾,在刀疤的拖拽下,开始在这片冰与血铺就的炼狱上艰难滑行。合金雪板摩擦着冻土和凝结的血冰,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每一次颠簸都震得他断裂的肋骨和肩胛骨仿佛要碎成齑粉。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牙齿因为剧痛“咯咯”作响,喉咙里是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手腕上那块破表盘里,幽蓝的光微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熄灭,但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更深的寒意和颅内的电子回音。

风雪不知何时又猛烈起来。雪粒子借着风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弗勒尔克裸露的皮肤和睫毛上。视线被风雪的帘幕遮挡,只能隐约看到刀疤微微佝偻、如同山岩般在风雪中奋力前行的背影。那背影在铺天盖地的白和血红的大地上,渺小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顽固。

就这么在无尽的疼痛和颠簸中不知道挪了多久,弗勒尔克的意识在剧痛和低温中再次滑向黑暗的边缘。就在他几乎要彻底沉沦时,拖拽骤然停住了。

“噗…”刀疤重重地将绳索从肩膀上卸下,喘得像只破风箱。他走到雪橇边,动作粗暴地翻开弗勒尔克那早已被血和雪水浸透的皮袄,扒拉他肩胛骨位置缠着的、早已变成黑紫色的破布。似乎是想查看一下伤口是不是又裂了。

破布被血和脓黏得结实,刀疤皱眉低骂了一句,用小藏刀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冻结的部分。

嗡——!

就在那层凝结着血痂和污物被勉强掀开的瞬间,弗勒尔克感觉自己手腕上那如风中残烛的表盘蓝光,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瞬刺目的强光!那光冰冷刺骨,瞬间穿透衣物,将刀疤惊愕的脸映得一片幽蓝!

刀疤的动作完全僵住了!

他的独眼死死盯住弗勒尔克裸露出来的肩膀伤口深处——在那被剐蛆留下的、血肉模糊的烂坑底部,之前剐除蛆虫时曾被刀疤一瞥而过的、若隐若现的蓝色奇异纹路,此刻竟在表盘爆闪的蓝光刺激下,变得清晰无比!

那不是幻觉!

一层极其细密、由无数微小到近乎粒子的光点构成的、如同精密仪器齿轮咬合般的立体几何纹路,深深嵌在伤口深处的皮肉组织和骨膜之间!它们像是有生命般,随着腕表蓝光的涨落,闪烁着同步的幽微光芒!更诡异的是,刀疤分明看到,那不断渗出的血珠和脓液流过这片蓝光区域时,流动的速度竟发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小的紊乱和倒流!

蓝光倏然消失。

刀疤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刀,布满冻疮和污血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弗勒尔克那张因为剧痛和疲惫而扭曲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刚才看到奇异景象的手,独眼中的惊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冰川融化的雪水,缓缓渗出。

他没说话,只是粗暴地将弗勒克敞开的皮袄用力裹紧,遮住了那个渗出蓝光的伤口。然后,他沉默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苏联铁盒,摸索着取出那片从伊万罐头盒里得来的、画着简陋入口标记的防水地图碎片。风雪拍打着发焦卷曲的纸片,刀疤用冻裂的手指,在上面那个模糊的“Вход”(入口)标记周围,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X”。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新标记上,又抬头望了望前方一片混沌的风雪深处,喉咙里发出野兽舔舐伤口般的低吼。没有退路,只有前路。那在血肉中闪烁的蓝光,不再是遥远神秘的传说,而是成了悬挂在命运悬崖上的、冰冷的、燃烧的灯。它指引着方向,也吞噬着生命。

风雪中,刀疤重新扛起了那根维系着生死的绳索,身体低俯,再次爆发出力量,拉着雪橇和雪橇上生死未卜的同伴,一步一个深坑,朝着那个无人知晓的“入口”,没入茫茫雪幕。雪橇上,弗勒尔克紧闭的眼皮下,那蓝色脉轮纹的光芒似乎在微弱地呼应着风暴,每一次闪烁都记录着时间沙粒的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