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复苏!延续!

淬凡躯…淬凡躯…苏衍像着了魔,所有空闲的、甚至劳作时偷来的每一丝心神,都沉入体内,死死“盯”着那丝微弱得可怜的暖流——他称之为“器魄微光”。

引导它极其艰难。像用一根蛛丝去拉动一块顽石。每一次用意念去“触碰”、去“引导”,都耗神费力,脑子像被小针不停地扎。但苏衍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疼?比鞭子抽在身上好!比在这矿洞里烂掉好!

那丝微光,就在这日夜不停的、近乎自虐般的引导下,像最顽固的蜗牛,在他干涸的经脉里极其缓慢地蠕动。它所过之处,那细微的温热感,是支撑苏衍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甘泉。

几天下来,他累得像被抽干了骨头的皮囊,眼窝深陷,走路都发飘。但没人察觉他的异常。在这矿洞里,哪个奴隶不是这副被榨干的模样?

王老五的鞭子依旧精准地落在别人脚边,骂声依旧难听刺耳。但苏衍能感觉到,落在他背上的目光,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像淬了冰的刀子。那晚之后,王老五几乎没再跟他直接说过话,除了必要的呵斥。沉默,比鞭子更让人窒息。

这天傍晚,收工比平时稍早。苏衍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到窝棚角落,迫不及待地就想蜷缩起来,继续他“引导蜗牛”的大业。

“过来。”王老五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突兀地在角落里响起。他没在喝酒,也没啃饼子,只是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手里捏着他那杆宝贝的、被苏衍偷偷修复过的黄铜烟锅。油灯昏黄的光,将他脸上的刀疤映得如同深渊的裂口。

苏衍的心猛地一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僵硬地转过身,低着头,挪到王老五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啪嗒。”

王老五慢条斯理地往烟锅里塞着劣质的烟丝,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沉重。窝棚里死寂一片,只有烟丝被挤压的细微声响。

苏衍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在打鼓。他要问什么?怎么说?

“烟锅…”王老五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石头砸在地上。“修得不错。”

苏衍猛地抬头,对上王老五那双浑浊却锐利得吓人的眼睛。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手挺巧。”王老五点燃烟锅,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喷在苏衍脸上,呛得他忍不住咳嗽。烟雾后面,王老五的眼神晦暗不明。“跟谁学的?”

“没…没跟谁…”苏衍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就是…瞎捣鼓…以前捡到过一块…有点特别的矿石…磨了磨…试着…试着弄了弄…”他语无伦次,这个借口比上次的“噩梦”还要烂。

“哼。”王老五又哼了一声,这声“哼”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瞎捣鼓?矿石?”他拿着烟锅的手,指向苏衍心口的位置——那里,草堆深处,藏着那块要命的废铁!“是那晚…你从地火坑边捞起来的‘废铁’吧?”

轰!苏衍脑子一片空白!他看见了!他全看见了!

“老子眼睛没瞎!”王老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多日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晚!你他妈跟抽了羊角风似的!浑身抖!冒冷汗!还往怀里塞那破铁疙瘩!当老子是死人?!”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衍脸上。苏衍脸色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说!那是什么鬼东西?!”王老五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压过来,阴影将苏衍彻底笼罩。他一把揪住苏衍破烂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里面翻腾着苏衍从未见过的狂暴情绪——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深埋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留下的?!”王老五的声音嘶哑破裂,像野兽的咆哮,喷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烟味和血腥气。“是不是?!他们找来了?!用那鬼东西…标记你?!啊?!”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收紧,勒得苏衍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他们?谁?灭族的仇人?苏衍被王老五眼中的疯狂和话语里的巨大恐惧震慑了。他以为那废铁是仇人留下的追踪标记?!这个误会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最后的侥幸,也让他瞬间明白了王老五多日来的沉默和冰冷目光下的惊涛骇浪!

“不…不是!王头儿…不是!”求生的本能让苏衍爆发出力气,拼命挣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是…是我捡的!真的是捡的!它…它不一样!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放你娘的屁!”王老五根本不信,手臂肌肉贲张,几乎要将苏衍的骨头捏碎。“你这废物能感觉到什么?!灵根都烂透了!感觉到死期到了吗?!”灭族的恐惧像梦魇一样攫住了他,让他失去了理智。“老子就该…就该把你和那破铁一起扔进地火坑!烧成灰!干干净净!”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苏衍。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死在自己人手里…他不甘心!那丝微光还在体内!那条刚刚看到的“器道”就在眼前!

就在窒息感让他意识开始模糊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愤怒猛地炸开!我不能死!苏衍!复苏!延续!

几乎是本能驱使,他将最后一点意念,不再是温柔的引导,而是带着濒死的疯狂和全部的不甘,狠狠地“撞”向怀里那块紧贴着皮肉的冰冷废铁!同时,也“撞”向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器魄微光”!

嗡——!!!

一声远比之前清晰、甚至带着一丝金属颤音的共鸣,骤然在他体内和怀中同时响起!

嗡鸣响起的刹那,揪住他衣领的王老五,脸色骤变!

“呃!”王老五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刺了一下,抓住苏衍的手猛地一麻,力道瞬间松懈!

苏衍重重摔在地上,呛咳着大口喘气。

而王老五则踉跄着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刚才抓住苏衍的那只手。手掌心,传来一阵怪异的、如同被无数细小针尖同时刺中的麻痛感,转瞬即逝,却真实无比!更让他心惊的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体内那早已沉寂多年、如同死灰般的微弱灵力(虽然废了根基,但一丝本能残留还在),竟然…不受控制地波动了一下?!

“你…你身上…什么鬼东西?!”王老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一丝颤抖,看苏衍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那晚的异常,加上刚才这诡异的麻痛和灵力波动…这绝不是巧合!

苏衍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共鸣…刚才的共鸣…好强!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那块废铁在他濒死的意念冲击下,似乎…苏醒了一瞬?反馈回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瞬间冲散了王老五带来的窒息感!连带着体内那丝“蜗牛”微光,都似乎…壮大了一丝丝?虽然微不足道,但在生死关头,这丝壮大如同天籁!

他抬起头,脸上沾着地上的煤灰,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茫然,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盯着王老五惊疑不定的脸,一字一句,嘶哑却清晰地开口:

“王头儿…它不是什么标记…它…是我的命!”

王老五瞳孔猛地收缩。“你的命?放屁!我看是催命符!”

“是命!”苏衍挣扎着坐起来,靠着冰冷的石壁,胸膛剧烈起伏。“我能感觉到它!我能用它!就像…就像我能感觉到矿石里的裂纹!能感觉到你烟锅断了的地方该怎么接!”他指着王老五手里的烟锅,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它在我身体里…它在动!它在…修我!修我这具废物的身体!”

“修你?”王老五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就凭一块从地火坑捡来的破烂?修你这烂透了的灵根?苏衍!你是不是被那鬼东西弄疯了?!”灭族的恐惧和眼前这无法理解的诡异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崩溃。

“我没疯!”苏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喊。“它就在我身体里!那股暖流!我能让它动!刚才…刚才它动了!它把你弄麻了!你感觉到了!是不是?!”他死死盯着王老五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王老五的脸色变幻不定。刚才那股诡异的麻痛感和灵力波动…他无法否认。他看着苏衍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癫,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不顾一切的执着。

“复苏…延续…”苏衍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哭泣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地砸在王老五心上。“老家伙…风雪夜里…你给我的名字…你指望我复苏什么?延续什么?靠挖矿吗?靠挨鞭子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王老五最深的伤口。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上的疯狂和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凉。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手中的烟锅“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窝棚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王老五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像一座瞬间崩塌的山峰。他双手捂住脸,肩膀无声地耸动着。许久,才从指缝里,泄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滚…”他嘶哑的声音破碎不堪。“给老子滚远点…别让老子再看见那鬼东西…也别…别死在老子前头…”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

苏衍看着蜷缩在阴影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王老五,喉咙堵得发疼。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艰难地爬起来,走到最远的角落,蜷缩进冰冷的草堆里。

他紧紧攥着怀里那块冰冷的废铁,感受着它沉寂下去的温度,以及体内那丝在刚才疯狂共鸣后、似乎更加“活跃”了一点的微弱暖流。

器魄共鸣…心神为引…

它救了我…

它…真的能“修”我!

王老五…他信了…一点点?还是…只是怕了?

恐惧并未消失,反而因为王老五的反应而更加沉重。但希望的火苗,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淬炼,反而烧得更旺,更顽强!

活下去!弄懂它!变强!苏衍在黑暗中,用尽全身力气,引导着那丝微光,再次踏上那艰难无比的“淬凡躯”之路。这一次,目标无比清晰——为了自己这条命!也为了那个在风雪夜里,把“复苏”与“延续”刻进他名字里的老家伙!

而在窝棚的另一端,王老五蜷缩在更深的黑暗里,捂着脸的手缝中,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沾满煤灰的地面上。他捡回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个他完全看不懂、也掌控不了的…怪物?还是…真正的火种?

他不知道。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名为“苏衍”的期望,像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