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肯再理他。
整日闷在帐中不出去。
翻着书,时不时想起曾经对他掏心掏肺,低声骂两句,再想起他那日的反唇相讥,更是气得脑仁疼。
第一次落败,若非爹爹在场,我,我定踹他一脚。
哼。
这小子,着实可恨。
我闷得厉害,找了二哥去骂人。
二哥笑:“南星,他的性子便该谨慎的,若如太子一样平庸,还能活到如今?所以你也莫要怪他,不过你还是离他远些,他非太子那般养尊处优,毫无心计。”
我听不懂这话。
二哥解释道:“怕也只有你不知,这天下都在传着,你是日后的太子妃。”
这事我倒是知道,爹爹隐约提过此事,圣上也有此意,只是我不应,他们也没辙。不过此事与傅北宵的事情又有何干?
二哥叹口气:“我问你,太子为何是太子?”
我道:“因为他是众皇子之首,母妃又为贵妃——”话说一半,我突然明白了,太子为何为太子?因为比起牙牙学语的三皇子和尚在襁褓的四皇子,他有一定优势,尤其他又是贵妃的儿子。
可傅北宵他更为年长,母亲还是先皇后,他是圣上的嫡长子,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傅北宵更有优势。
可如今宫中已经有了太子,傅北宵回朝便是尴尬。
二哥点头:“是,所以他才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懂了。
因为那些传言,我与太子青梅竹马的传言,他以为我要做太子妃,而南家也是拥护太子的。
试问?
南家若打定了主意拥护太子,那,会容下他这个大皇子吗?很明显,他的回朝于太子而言,百害无一利。
前朝后宫纠缠在一起,复杂得如万丈深渊,他眼下没有自保的能力,谨慎些是对的。换而言之,若我是他,也会在分不清敌友的时候选择沉默。
我依旧不理他。
即便在爹爹的帐子里与他碰见,也装作没瞧见。
爹爹让我不得无礼,我别扭与他见礼,却不肯多看他一眼。
爹爹无奈地摇头:“这孩子,没规矩。”
傅北宵是沉默。
不经意,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快速离开,帐中,依旧寂静。
爹爹继续与傅北宵说话:“圣上的意思要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傅北宵摇头:“我更想与将军一起,山高路远,有个照应。”
爹爹想了想:“也好。”
我轻哼。
声音虽轻,可帐中寂静,自然都能听得清楚。
爹爹竖着眉毛问我:“你有意见?”
我没吭声。
想着与爹爹在一起?这话也就爹爹会信,反正我不信。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
爹爹横我一眼:“那就少出声儿。”
傅北宵走后,我开口提醒爹爹:“爹爹,他没安好心。”
爹爹低着头给圣上回信,头都没抬:“怎么讲?”
我冷哼:“皇伯伯是他亲爹,寻常人这么多年没回家,如今得了自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了,可他呢?不急不躁的,分明是不着急见皇伯伯。”
爹爹依旧没抬头:“近乡情怯。”
呸!
我不屑道:“这里离京可远着呢,他若真胆怯,躲回羌北去就算了,何苦要逃出来?”
爹爹微微沉吟:“他跟咱们走最合适。”顿了顿,爹爹又道:“这小子,够聪明,难怪能从羌北活着逃出来。”
这话,带了几分欣赏与赞叹。
我撇嘴。
爹爹抬眸瞧见,语调郑重了几分:“你对他客气些,别忘了为臣子的本分。”
话在我脑中转了一圈,没了踪影。
我依旧不理他。
在营地里碰到,我只见个常礼便离开。
爹爹说得对,我不能忘了为臣的本分,所以见个常礼便不算失礼。
大军回京之前,营地上摆了庆功宴。
打退了羌北,救回了皇子,这一仗打得漂亮,因而庆功宴十分热闹,比年节更甚。
酒一坛子一坛子地往帐里抬,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有的将士喝多了,三五成群地抱在一起唱着家乡的小曲儿,那声音带着伤感,穿破云霄。
是,是伤感。
欢快过后的一种情愫。
战场上,他们流过血,流过汗,唯独没有流过泪。
可如今他们激动地落了泪,因为意识到他们胜了,他们保住了自己的家国,保住了脚下的土地,保住了这片土地上他们惦念的人。
傅北宵静静望着。
笔直的脊背似雪中的竹,坚韧中带着清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时瞧见了站在身后的我,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冷着脸道:“大皇子身份贵重,更是客,您不在,将士们不敢尽兴。”我转身要走,随即又补充了一句:“爹爹让我来寻您,皇子莫要误会。”
我也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总之,心中就是不痛快。
“南星。”
他开口唤我。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装满酒的瓮,轻弹一下,回声连绵。
他走上前,眸中染了笑:“南星,谢谢你。”
啊?
他不等我反应,转身便走。
我愣怔在当场,不明所以,想着追上去问问他谢我什么,可念及之前种种,忿忿地跺脚,忍住了心中的好奇。
羊肉在火上烤着,香味四溢。
众人围着炭火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时不时,我瞅一眼傅北宵,心中依旧嘀咕,他那句谢是什么意思?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他之前救过我的,不是吗?
越想越闷。
我将杯中的果酒饮尽。
正要伸手去抓酒壶,二哥便按住了:“果酒也是酒,你还小,喝多了伤身子。”
我唤他:“二哥,爹爹允了我的。”
二哥摇头:“谁允了也不行,你才多大?自己心中没数吗?”
我皱着鼻子,轻哼。
霸道。
这酒分明不醉人的。
我起身,要往外走。
走了几步,身后哗啦一声,似是酒坛子打碎了。
我回头。
确实是酒坛子碎了。
毛手毛脚的小兵丁此时正不知所措地望着傅北宵,身子轻抖:“皇,皇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被谁绊了一下。”
傅北宵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语调森冷:“被谁?”
小兵丁摇头。
傅北宵似笑非笑,垂眸看着手边的酒碗:“不是故意的那便算了,这酒,赏你吧。”
他端了起来,递给小兵丁。
小兵丁更慌了,鬓角冒着汗,傅北宵的酒递到近前,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茫然无措。
“喂。”
我一步跨过去:“你太欺负人了。”
我替小兵丁鸣着不平,伸手便要夺了酒碗过来:“这酒我替他喝。”
酒碗递到了唇边。
酒味呛鼻。
可——再如何也不能输了面子。
傅北宵瞬时变了脸色,他扬手,一下子打翻了我手中的酒碗,冷冷地叱责:“胡闹。”
胡闹?
我若是胡闹,他算什么?
恃强凌弱还有理了?
似是因为有我解围,这小兵丁拔腿就跑。
我原本还气恼着,见他一跑,顿时起了疑心:“拦住他。”
一声令下。
这小兵丁被围住。
他慌乱地看我:“南,南姑娘,我真不知是谁绊了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我冷眼看他:“你跑什么?”
他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害怕。
我转眸去看傅北宵,他望着我,眸光沉得似湖水,无波无澜。
我随手从发间拔了固定发的银簪,瞅着地上洒了酒的所在,插了进去,片刻,再拔出的簪子通体发黑。
我的手有些抖。
刚刚是傅北宵察觉到了这酒有问题,所以故意要这小兵丁喝下的,而我,险些放跑了这人。
胡闹,我刚刚确实是胡闹。
既然错了那便要认,畏畏缩缩不是我的性子,也不是南家人的作风。
我起身。
走到了傅北宵面前:“刚刚南星冒犯了,皇子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