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声刚过,虞清澜披衣起身,点亮一盏小小的羊角灯。
窗棂传来三声轻叩,节奏熟悉。她推开窗户,萧凌如一片落叶般轻盈跃入,黑色夜行衣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你的礼物就是这副做贼模样?”虞清澜挑眉。
萧凌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紫檀木匣:“打开看看。”
木匣开启的瞬间,一抹寒光映入眼帘。匣中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刃如秋霜,柄上缠着银丝,末端镶嵌着一颗湛蓝的宝石,在灯光下如深海般幽邃。
“陨铁所铸,削铁如泥。”萧凌轻声道,“宝石中空,藏着一颗'刹那芳华',危急时捏碎它,能迷倒十步内的所有人。”
虞清澜指尖轻抚过刀刃,感受到一丝奇异的温热:“这不是普通的陨铁。”
“西域火山深处取来的火陨铁,传言能认主。“萧凌目光灼灼,“我亲手锻造的。”
虞清澜讶然抬头:“你还会锻造?”
“在军中跟老师傅学的。”萧凌唇角微扬,“这把匕首,只有配得上它的人才配使用。”
灯光下,他眉眼如画,那道伤疤平添几分野性。虞清澜忽然觉得手中的匕首有些烫手。
“为什么送我这个?”
萧凌靠近一步,声音低沉:“因为我即将要做的事,可能会让你想杀了我。”
不等虞清澜反应,他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圣旨。
“父皇今早下的密旨,命我三日后启程前往江南,彻查漕运贪污案。”萧凌展开黄绢,上面赫然盖着玉玺,“这一去至少两个月。”
虞清澜心头一紧。萧凌离京,意味着二皇子一党将更加肆无忌惮。
“江南贪污案牵连甚广,二皇子的舅舅就在其中。“她快速分析道,“这是个陷阱,他们一定会趁你离京时发难。”
萧凌赞赏地看她一眼:“不错。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说。”
“第一,盯紧铜雀台。我怀疑那里不仅是传递情报的据点,还藏着更大的秘密。”萧凌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钥匙,“这是铜雀台地下密室的钥匙,我的人只探查到入口,里面有什么尚不清楚。”
虞清澜接过钥匙,入手冰凉沉重:“第二件事呢?”
萧凌突然沉默,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他只说了一句:“保护好自己。”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灯焰摇曳不定。两人影子在墙上纠缠,忽明忽暗。
“就这些?”虞清澜挑眉,“太子殿下深夜造访,就为了交代公务?”
萧凌低笑:“不然虞小姐还期待什么?”
他忽然伸手,指尖擦过她耳垂,带来一阵战栗。虞清澜正要后退,却见他手中多了一片桂花花瓣。
“落在你发间的。”将花瓣放在鼻尖轻嗅,“很香,像你。”
这近乎调情的举动让虞清澜耳根发热。她转身将匕首收入妆匣,借机平复心跳:“殿下若无他事,还请回吧。夜深了。”
萧凌却纹丝不动:“我这一走,二皇子必定会对你下手。”
“我能应付。”
“我知道你能。”萧凌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但我不想你受伤。”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虎口的茧子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虞清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和铁器气息,混合成一种独特的男性味道。
“萧凌。”她直呼其名,“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似乎让萧凌一怔。他松开手,在房中踱了几步:“盟友?合作伙伴?未婚夫妻?”
“都不是。”虞清澜直视他的眼睛,“我们是彼此的影子。你在明,我在暗;你掌朝堂,我控后宫。但影子从不依附于实体,它有独立的存在。”
萧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说得好。那么影子小姐,请记住——“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无论发生什么,东宫暗卫都会保护你。墨离会留下,他只听你一人调遣。”
说完,他如来时一般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虞清澜站在原地,耳畔似乎还残留着他呼吸的余温。
三日后,萧凌离京。正如虞清澜所料,二皇子一党立刻活跃起来。
先是朝中突然有御史弹劾镇北侯“拥兵自重”,再是宫中传出流言,说虞清澜与北狄暗通款曲。最阴险的是,杜若薇开始在贵女圈中散布虞清澜“克夫”的谣言,声称太子离京前已对她心生厌恶。
“小姐,您就不生气吗?”青竹气得直跺脚,“那些长舌妇说得可难听了!”
虞清澜正在调制一种新药,头也不抬:“狗吠而已,何必在意。”
“可是——“
“青竹,去把妆匣最底层那个锦囊拿来。”
锦囊中是一份名单——虞家在京中的暗线。虞清澜取出一张纸条,写下几个名字:“让这些人密切监视杜府、林府和二皇子府的动向,特别是进出府的陌生人。”
青竹领命而去。虞清澜继续捣药,心思却已飞到了铜雀台。萧凌留下的钥匙还在她枕下,是时候一探究竟了。
夜幕降临,虞清澜换上一身夜行衣,将陨铁匕首别在腰间。刚要出门,墨离如鬼魅般出现在窗外:“虞小姐,今晚不宜行动。”
“为何?”
“二皇子府上有异动。“墨离低声道,“半个时辰前,杜如风带着一个黑袍人秘密入府,至今未出。”
虞清澜眯起眼睛:“继续监视。我去铜雀台,一个时辰后回来。”
墨离还想劝阻,虞清澜已经推开窗户:“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月色如水,虞清澜如猫般轻盈地穿梭在宫墙阴影中。铜雀台在夜色中巍然矗立,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她绕到台后一处隐蔽的小门,用青铜钥匙打开了生锈的锁。门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奇异的药草气息。
石阶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四壁摆满了木架,上面堆满卷宗和瓶瓶罐罐。虞清澜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火光映照下,她发现这些卷宗全是二十年前的军报和奏折,而罐中装的竟是各种毒药和解药。
密室中央有一张石桌,桌上摊开着一幅地图——正是北境布防图,但与她在铜雀台藏书阁发现的那幅不同,这张图上标注的是二十年前的驻军情况。
“天佑七年...”虞清澜轻声读出图上的小字。这正是萧凌提到过的,先帝派使者议和的那一年。
她仔细翻找,在石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杜如风密录”四个字。虞清澜心头一震,这是当朝宰相的私人笔记!
日记内容触目惊心。天佑七年,杜如风时任兵部侍郎,正是他暗中将议和使团的路线泄露给北狄,导致使团全军覆没。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当时奉命护送使团的,正是年轻的镇北侯——虞清澜的父亲!
“父亲...”虞清澜手指微微发抖。日记中明确写道,杜如风原本的计划是连镇北侯一起除掉,没想到他临时改道,逃过一劫。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这就是杜如风一直针对虞家的原因——父亲是那场阴谋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唯一能揭穿杜如风真面目的人。
突然,头顶传来脚步声。虞清澜迅速熄灭火光,屏息躲在石桌下。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沉的交谈: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万无一失。明日早朝,太子通敌的证据就会呈到御前。”
“那个虞家丫头呢?”
“一并解决。她父亲当年逃过一劫,这次可没那么幸运了...”
声音渐渐远去。虞清澜等了一会儿才重新点亮火折,发现日记最后一页被撕掉了,只残留着一小角纸片,上面写着“...与景琰共谋”。
二皇子萧景琰!原来二十年前的阴谋,二皇子也有份?不对,二十年前二皇子才多大?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虞清澜脑海。她迅速将日记藏入怀中,又取了几份关键卷宗,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尖叫:
“有刺客!”
是青竹的声音!虞清澜心头一紧,顾不得隐藏,飞速冲上石阶。刚出小门,就看到青竹被两个黑衣人按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条。
“放开她!”虞清澜抽出陨铁匕首。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出现,一愣神的功夫,虞清澜已经欺身上前。匕首划过,一个黑衣人的佩刀应声而断,另一人见状转身就逃。
“墨离!”虞清澜高喊。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从屋顶飞掠而下,截住了逃跑的黑衣人。墨离出手如电,三两下就制服了对方。
“小姐!”青竹挣脱束缚,哭喊着扑过来,“他们、他们往东宫去了!说要栽赃...“”
虞清澜脸色大变:“调虎离山!墨离,你处理这里,我去东宫!”
她飞奔而去,心中懊悔不已。太大意了!二皇子一党故意在铜雀台设伏,就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好去东宫栽赃。
东宫已是一片混乱。虞清澜刚冲进萧凌的书房,就看到李德全带着几个太监在翻箱倒柜。
“住手!”她厉声喝道。
李德全转身,脸上竟带着诡异的笑容:“虞小姐来得正好。老奴奉陛下之命,搜查东宫通敌证据。”他举起一封信,“很不幸,找到了。”
虞清澜一眼就认出那不是萧凌的笔迹,但信封上的火漆印却与北狄王庭的一模一样。栽赃手段拙劣,却足够致命。
“李总管,”她强压怒火,“太子离京才三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栽赃陷害,是不是太心急了?”
李德全冷笑:“老奴只是奉命行事。来人,把虞小姐也请去紫宸殿,陛下要亲自审问。”
虞清澜知道,一旦被带走,很可能就“畏罪自杀”了。她悄悄握紧匕首,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本宫看谁敢动虞小姐!”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十几名带刀侍卫。虞清澜认出这是萧凌的生母——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千岁!”李德全慌忙跪地,“老奴奉陛下之命...”
“陛下刚刚睡下,哪来的命令?”贤妃冷冷道,“李德全,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李德全面如土色:“娘娘明鉴,老奴确有陛下口谕...”
“是吗?”贤妃看向虞清澜,“虞丫头,你说呢?”
虞清澜心领神会:“回娘娘,臣女一直在此整理太子藏书,并未见任何圣旨或口谕。李总管突然带人闯入,还拿出一封所谓的'通敌信',实在可疑。”
贤妃点头:“既如此,把这老奴押下去,等陛下醒了再发落。”
李德全还想争辩,已被侍卫架了出去。贤妃这才转向虞清澜,眼中满是复杂神色:“你没事吧?”
“多谢娘娘相救。”虞清澜行礼,“只是那封假信...”
“本宫已命人调换了。”贤妃轻声道,“凌儿离京前曾交代,若东宫有变,立刻通知本宫。”
虞清澜心头一暖。原来萧凌早有安排。
贤妃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事情还没完。二皇子一党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早朝必有大动作。你...可有应对之策?”
虞清澜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怀中的日记:“娘娘,臣女需要您帮一个忙。”
寅时三刻,虞清澜回到清澜阁,立刻着手准备。她从暗格中取出父亲给的朝臣关系图,对照着杜如风的日记,勾勒出一张完整的阴谋网。
“青竹,研磨。”她铺开一张宣纸,开始奋笔疾书。
天色渐亮时,一份详尽的奏折已经完成。虞清澜将它与杜如风的日记一起装入锦囊,交给墨离:“务必在早朝前送到贤妃娘娘手中。”
墨离领命而去。虞清澜又写了两封信,一封飞鸽传书给萧凌,另一封让青竹秘密送往镇北侯府。
一切安排妥当,她换上一身素色衣裙,取下所有首饰,只在腰间别了那把陨铁匕首。
“小姐,您这是...”青竹不解。
“上殿鸣冤。”虞清澜目光如冰,“二皇子想栽赃,我就让他尝尝反噬的滋味。”
紫宸殿前,百官陆续入朝。虞清澜跪在殿外石阶上,高举状纸,朗声道:“臣女虞清澜,状告当朝宰相杜如风通敌叛国,谋害忠良!”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震得满朝哗然。杜如风脸色大变,厉声呵斥:“荒唐!后宫女子竟敢污蔑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二皇子萧景琰也站出来:“父皇,虞清澜血口喷人,儿臣请求将她拿下问罪!”
皇帝面色阴沉:“虞丫头,你可知诬告宰相是何等大罪?”
虞清澜叩首:“臣女有证据。“她从怀中取出那角残页,“这是杜相私人日记的一页,上面记载着他与'景琰'共谋,泄露先帝议和使团路线,导致使团全军覆没之事!”
殿中一片死寂。二皇子面如死灰,杜如风则浑身发抖:“胡、胡说!这分明是伪造的!”
“是吗?“贤妃娘娘突然出现在殿门口,“那杜相解释一下,这个又是什么?”
她手中高举的,正是杜如风那本日记。皇帝接过翻阅,脸色越来越难看。
“杜如风!”皇帝拍案而起,“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杜如风跪地颤抖:“陛下明鉴,老臣冤枉啊!这、这一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贤妃冷笑,“那杜相昨夜与二皇子密会,商议如何伪造太子通敌证据,也是栽赃吗?”
杜如风如遭雷击:“娘娘此话从何说起...”
“从墨离说起。”虞清澜平静道,“昨夜二皇子府上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被记录下来了。”
这当然是虚张声势,墨离只听到了片段。但做贼心虚的杜如风和二皇子已经乱了阵脚。
“父皇!”二皇子仓皇跪地,“儿臣冤枉!都是杜如风这个老匹夫怂恿儿臣...”
“住口!”皇帝怒不可遏,“来人,将杜如风押入天牢!二皇子禁足景阳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一步!”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退朝后,皇帝单独召见了虞清澜。
“虞丫头,这次多亏了你。”皇帝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朕一直知道杜如风与二皇子走得近,却没想到他们竟敢...”
虞清澜垂首:“陛下保重龙体。太子殿下忠心为国,绝无二心。”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与凌儿,倒是般配。”
回到清澜阁,虞清澜终于卸下坚强伪装,瘫坐在榻上。一夜未眠加上高度紧张,让她精疲力竭。
“小姐,喝口参茶吧。”青竹心疼地递上茶盏。
虞清澜刚抿了一口,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叩击声。她心头一跳,推开窗户,却不见人影,只有一枝桂花放在窗台上,花枝上系着一张纸条:
“三日即归。勿念。——凌”
简单的六个字,却让虞清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将花枝插入瓶中,忽然发现花蕊中藏着什么——是一颗小小的金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个萧凌...”她摇头轻笑,却将金铃小心地系在了手腕上。
七日后,萧凌提前回京。漕运贪污案查得水落石出,二皇子的舅舅当庭认罪,牵连出一大批二皇子党羽。
消息传来时,虞清澜正在药圃采摘草药。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殿下凯旋而归,怎么不去面圣?”
“想先见你。”萧凌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满是温柔,“听说你差点把杜如风和二皇子一锅端了?”
虞清澜转身,看到萧凌风尘仆仆地站在阳光下,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他比离京时更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