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拆解的防备

一日,姚希刚把关于林先生案件的最后一份案卷归档时,门铃就响了。

晚上十点半,这个时间会是谁?她从猫眼里看了眼,瞬间愣住。

梁成山站在门外,背挺得笔直,却透着股不稳的摇晃。路灯的光打在他脸上,能看见泛红的眼尾和迷离的眼神。

那红不止在眼尾存在,似乎还从脸上蔓延到了脖子。

「你......」姚希刚拉开门,一股酒气就飘了进来。

他居然喝酒了?

醉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是什么发展?

「能进来吗?」梁成山的声音有点哑,平时的清冷感被磨掉了大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

哟,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狗在请求收留呢。

罢了,他应该不是这种人,姚希心想。

她侧身让他进来,闻到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淡淡的泥土味。

「坐吧。」她指了指沙发,转身去倒温水,「喝了多少?」

没听见回应。回头一看,他还站在玄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过来坐。」姚希把水杯递过去,「被查酒驾了?」

他接过杯子,指尖烫得惊人,和平时的微凉完全不同。「没开车,走路来的。」

姚希挑眉。从旧巷到她这儿,走路得四十分钟。深更半夜,一个醉汉徒步穿过大半个老城区?他还真有闲心。

「你去哪了?」

梁成山没回答,低头盯着水杯里晃动的涟漪,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今天是阿哲的忌日。」

「阿哲?」

「朋友。」他喝了口温水,喉结滚动的弧度比平时大,「认识四年,去年走的。」

姚希没再追问。她看他握着杯子的手在抖,指节泛白,像是在用力克制什么。实在是不好开口啊。

「去看他了?」

「嗯。」他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带了他爱喝的橘子汽水,放墓前了。」

说完这句,他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总说,等病好了,要去摆摊卖橘子汽水。」

姚希的心轻轻沉了一下。病?什么病?

她没敢问,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说。

「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在医院走廊。」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眼睛望着天花板,焦距散着,「他手里攥着诊断书,笑得跟没事人一样,说'嘿,这下不用愁养老了'。」

梁成山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来,像是在抓什么。「其实我们都知道,这病养不了老,只能等着......」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空气里的沉重感浓得化不开。

姚希想起老顽童说的,他深更半夜出门,回来带着消毒水味。想起他屋里永远拉着的窗帘,想起他接远程单时那股不要命的劲儿。

「你们......很像吗?」她轻声问。

「以前不像。」他转过头,眼神里蒙着层水汽,看得不真切,「后来越来越像。都喜欢关着门,都怕见太阳。」

他突然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很轻的、像被什么堵住的声音。

姚希愣住了。她从没见过梁成山这个样子。

那个修电脑时冷静得像机器的人,那个说“等价交换”时眼神锐利的人,此刻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坚硬的外壳都软了下来。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台出了故障的电脑。」他喃喃道,「运行起来咯吱响,还怕被人发现内核坏了。怕被人嫌弃。」

「阿哲总说我装。」他笑了笑,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滑下来,「说我明明怕得要死,还装得什么都不在乎。」

姚希递过去一张纸巾。长了张口,却找不到什么话说。

他猛地回神,看清手里的纸巾,突然站起身:「我该走了。」

「外面降温了。」姚希拉住他的胳膊,入手滚烫,「你这样出去会感冒。」

梁成山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再挣开。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我是不是很麻烦?」他问,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阿哲以前也总说,跟我待久了,会觉得喘不过气。」

姚希想起自己被亲戚锁在储藏室的日子。黑暗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那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只会添麻烦的累赘。

「谁还没点麻烦事。」她松开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你看,月亮有时候也会被云挡住,不代表它不亮了。」

梁成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今晚的月亮确实被云层遮了大半,只漏出点朦胧的光。

「我小时候......」姚希顿了顿,捡了个无关痛痒的片段,「总以为自己是个扫把星,身边的人都因为我变得不幸。可现在不也是做了侦探帮助了很多人吗?」

她回头看他,发现他在看自己,眼神里的迷茫淡了些。

「麻烦不麻烦,得自己说了才算。」

她冲他笑了笑,「至少我觉得,你比我上次那个赖账的客户强多了。」

梁成山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他抬手抹了把脸,像是想把刚才的失态都擦掉。

「水......谢谢你。」他把空杯子放在茶几上,动作还有点晃。

「我送你回去。」姚希拿起外套,「再走四十分钟,你该直接躺路上了。」

他想拒绝,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打车钱我转给你。」

「不用。」姚希穿上鞋,「算上次你帮我解密的附加服务。」

下楼的时候,梁成山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却坚持不要姚希扶。只是在下最后两级台阶时,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那扶手是松动的,被他一抓,发出“吱呀”的怪响。

「这破楼早该修了。」姚希吐槽道。

「我会修,我什么都会修……」梁成山突然说。

姚希愣了一下,笑了:「你酒醒了?」

他没说话,只低着头浅笑了一下。

夜风确实凉,姚希伸手理了理他的领子,像照顾个小孩子一样,难道自己是个当妈的命?

却没留意自己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

梁成山的目光在她肩头顿了顿,犹豫了几秒,伸手将姚希外套扯了扯,盖住她的肩膀。

他的指尖很烫,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不仅人像一个煮熟了的虾,体温也像,还是刚刚出锅的那种。

「自己穿好。」他别过头,声音有点闷。

姚希低头看着被拉好的外套,突然觉得,今晚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

当妈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儿子还算孝顺。

路口等车的时候,梁成山蹲在路灯下,不知道在看什么。姚希走过去,发现他在数地上的蚂蚁。

“喝醉了还研究昆虫?“

“它们在搬家。“他指着一条细细的黑线,“要下雨了。“

姚希抬头看天,星星都被云遮住了,确实像要下雨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说,“蚂蚁比天气预报准,我知道的可多了!“

得!这位爷该是还没有醒酒。

出租车来了,姚希拉他起来。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坐进去,他靠着车窗,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姚希看着他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原来再冷的人,也有这么多藏起来的柔软。

到了旧巷口,姚希付了钱,想叫醒他,却发现他手里攥着个东西。

是张揉皱的墓园门票,角落里印着日期,还有个模糊的名字——陈哲。

她轻轻把门票从他手里抽出来,塞进自己口袋,然后推了推他:“到了。“

梁成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清明了些。“谢谢你。“

“上去吧。“姚希替他开车门,“记得锁门。“

他没有马上下车,只是站在路边看着她,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姚希。“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下次......“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背影却透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姚希坐在车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让司机开车。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门票,借着车灯的光看了看。照片上的陈哲笑得很灿烂,眉眼间居然和梁成山有几分像。多年轻的人啊……

她把门票折好,放进包里。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老顽童发来的消息:“小希,梁成山那小子是不是去找你了?“

姚希挑眉,回了个“您怎么知道“。

老顽童秒回:“他出门前给我发了条消息,说'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活了六十年,头回见他说这话。“

姚希看着屏幕,突然笑了。真是难得,她竟然会成为那个他想找的人,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缘分吗?

车窗外开始飘起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沙沙响。

她想起梁成山说蚂蚁在搬家,还真挺准。

只是不知道,那个喝醉了会说胡话,会数蚂蚁,会偷偷红耳根的梁成山,明天醒了,还会不会记得今晚的事。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硬硬的门票,指尖传来轻微的触感,像个藏起来的秘密。

这雨,好像要下一整夜。但不怕,雨淋过的地方,会有新的种子长出来,发芽,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