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山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半小时呆。
屏幕上是未完成的代码,光标在括号后不停闪烁。
他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宿醉还没完全退去,后脑勺突突地跳着疼。
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数了路灯下的蚂蚁。
他猛地坐直,手忙脚乱地摸手机。通话记录干干净净,没有凌晨的骚扰电话,只有一条昨晚十一点多的短信,是姚希发来的:「到家了说一声。」
他没回。
梁成山把脸埋进手心,指尖能摸到发烫的耳垂。
门铃在这时响了,不疾不徐,三声一组,很有规律。
不是姚希。她敲门总是「砰砰砰」,像在拆门。
他拉开门,门口站着501的王老太,手里端着个搪瓷碗,冒着热气。
「小梁,醒了?」老太太笑眯眯的,「刚熬的小米粥,给你端了碗。」
梁成山侧身让她进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姜味。「谢谢您。」
「谢啥,邻里邻居的。」王老太把碗放在茶几上,眼睛往电脑屏幕瞟了瞟,「又忙一宿?我说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没接话,转身去拿杯子。
「对了,」老太太突然说,「我那小孙女,昨天给我买了个智能音箱,说是能讲故事能唱戏,可我摆弄半天,它就会说'对不起,我没听懂'。」
梁成山端水的手顿了顿。
「你看......」老太太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看看?就耽误你十分钟。」
他想起昨晚姚希说的「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喉结动了动。「现在?」
「不着急不着急。」老太太赶紧摆手,「你先喝粥,凉了就不好喝了。我下午再来?」
「现在吧。」梁成山放下水杯,「喝完粥就去。」
老太太眼睛亮了:「哎!好嘞!」
小米粥熬得很稠,带着点姜的辛辣,喝下去胃里暖暖的。梁成山喝得很慢,王老太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絮絮叨叨地说小区里的事。
「三楼的小李,昨天跟他媳妇吵架,把花盆都扔下来了,差点砸着人。」
「巷口那家便利店,新来的收银员小姑娘,长得跟你一样白净。」
「对了,前几天看见个漂亮姑娘从你这楼下来,是不是你朋友?」
梁成山喝粥的动作顿了顿,耳根泛热:「嗯,朋友。」
「挺好挺好。」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年轻人就该多交朋友,总关着门,会闷出病来。」
他没说话,默默喝完最后一口粥。
王老太的智能音箱是最新款,通体雪白,摆在客厅的电视柜上,像个乖巧的小摆件。
梁成山按了下电源键,音箱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蓝光。
「小爱同学。」他开口。
「我在。」机械女声响起。
「连接WiFi。」
「请告诉我WiFi密码。」
王老太赶紧报了串数字,梁成山输入时,老太太凑过来看,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这手指头,比弹钢琴的还灵活。」
他的指尖顿了顿,没说话。
连接成功后,他调试了语音灵敏度,又把常用功能设置成快捷键。「按这个键,直接拨小孙女的视频电话。」他指着音箱顶部的圆形按钮,「按这个,听天气预报。」
老太太学得很认真,拿个小本子记下来,字歪歪扭扭的。「真厉害。」她感叹道,「我儿子教了我三天,我都没学会。」
梁成山收拾东西准备走,被老太太拉住。「等等。」她转身进厨房,端出一碟腌黄瓜,「自家腌的,你拿回去配粥吃。」
他想拒绝,老太太已经把碟子塞进他手里:「别跟我客气。对了,」她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我这音箱,能不能设置成只听我的话?隔壁张老太总爱来摆弄,上次还让它唱了段《贵妃醉酒》,吵得我头疼。」
梁成山愣了一下。
「就像......就像设个密码?」老太太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太麻烦了?」
他看着老太太期待的眼神,想起自己给服务器设防火墙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不麻烦。」他说,「我加个声纹识别。」
「声纹识别?」
「嗯,」他打开笔记本,「以后只有你的声音能命令它。」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那太好了!就这么办!」
调试声纹时,需要重复录制几句话。老太太对着音箱说「今天天气真好」,说「我想吃饺子」,说「小孙女什么时候来看我」,每说一句,梁成山就敲几下键盘。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老太太花白的头发上,泛着银光。
梁成山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声波图谱,突然想起圣经里的话:「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因为二人劳碌同得美好的果效。」
他以前觉得这话是骗人的。人多了只会添乱,就像代码里多出来的冗余,只会拖慢运行速度。
可现在,他看着老太太认真的样子,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家常,心里那片常年紧绷的地方,好像松了点。
他有在慢慢改变着。也许是因为那个雨夜突然闯进来的,让他猝不及防的……
「好了。」他合上电脑,「以后它只听你的。」
老太太试了试,果然灵验。她高兴得像个孩子,非要再塞给梁成山两个苹果:「拿着拿着,这是谢礼。」
梁成山回到家,把苹果放在书桌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苹果上投下一道亮斑。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给姚希发了条消息:「昨晚,谢谢。」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的耳根又开始发烫。
连高冷男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么有礼貌。
*********
姚希蹲在花坛边,看着那只三花猫舔爪子。
猫的脖子上系着个红色的小铃铛,是委托人李女士给它戴的。「它叫平安,」李女士昨天说,「我先生走之前,天天抱着它晒太阳。」
平安丢了三天了。李女士的先生上周刚下葬,她自己又查出心脏病,住院的时候拜托邻居照看,结果前天邻居说猫跑出去了。
「它从来不出门的。」李女士说话时一直在掉眼泪,「我知道它只是只猫,可......」
可有些东西,早就不是本身的样子了。姚希懂。
她在小区转了两圈,问了清洁工,问了遛狗的大爷,都说没见过。正准备去调监控,就看见平安蹲在花坛里,优哉游哉地舔毛。
「平安?」姚希朝它招手。
猫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没动。
姚希从包里掏出火腿肠,剥了点碎屑放在地上。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猫步走过来,低头小口吃起来。
「你倒会享受。」姚希笑着摸了摸它的头,「知道躲在这里晒太阳。」
猫吃完火腿肠,蹭了蹭她的裤腿,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姚希抱着猫往李女士家走,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想起梁成山昨晚说的「楼下那家便利店,晚上十点关门」。
她进去买了瓶矿泉水,付钱时看见收银员小姑娘在看手机,屏幕上是个猫咖的招聘启事。
「想换工作?」姚希随口问了句。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嗯,这边工资太低了。我朋友在猫咖上班,说能天天撸猫,还管饭。」
姚希笑了笑,没说话。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寻找着更舒服的姿势。
就像平安,宁愿饿着肚子,也要从熟悉的家跑出来,蹲在陌生的花坛里晒太阳。
就像梁成山,明明怕麻烦,却还是会帮自己修U盘,保护林晓雨,会在醉酒后,跟她说起那个叫阿哲的朋友。
她想起老顽童说的,「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
以前她觉得,秘密就该藏着,露出来只会徒增烦恼。可现在,她有点好奇梁成山的秘密了。
那个会脸红,会数蚂蚁,会喝醉酒倒在自己家门口的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样子?
走到李女士家门口,姚希先敲了敲门,没人应。她掏出李女士给的备用钥匙,轻轻打开门。
客厅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沙发上,上面放着件男士外套,叠得整整齐齐。
姚希把平安放在地上,猫「喵」了一声,径直跑到沙发边,跳上去蜷成一团,把脸埋进外套里。
姚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梁成山发来的消息:「昨晚,谢谢。」
她看着那四个字,突然笑了。
你看这个人,道歉都这么生硬。
她回了个「没事」,想了想,又加了句:「下次可别喝那么醉了啊,梁先生。」
发送成功后,她收起手机,轻轻带上门。
楼道里很安静,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姚希想起梁成山看到消息时,耳根发红的样子,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她突然有点期待,下一次见到他时,会是什么样子。
是依旧冷冰冰的,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露出一点点,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柔软。
而此刻的旧巷顶楼,梁成山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梁先生」三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动。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他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有点酸,还有点甜。
像极了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