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伞尖寒
- 二小姐她命不久矣却强的可怕
- 江听厌
- 4228字
- 2025-08-07 15:36:29
雨。
没完没了的雨,敲打着客栈斑驳的灰瓦,汇成浑浊的水流,从檐角垂落,在门前青石板上凿出一个个小坑。空气里是湿冷的土腥气和木头淡淡的霉味。
盈晚倚在客栈二楼半开的雕花木窗边,身上一件素得晃眼的白裙,细棉布料子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她微微偏着头,目光茫然地穿透密集的雨帘,投向外面那片混沌模糊的世界。青灰的屋脊,湿漉漉的垂柳,空荡荡的泥泞街道……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的旧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浸透水的棉絮,沉甸甸,又空茫茫。一些破碎的、带着灼热痛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腾上来:刺目的血色,崩裂的灵光,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还有那张狞笑着逼近的、属于某个强大存在的扭曲面孔,以及最后将她彻底吞噬的无边黑暗……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如此真实,才让她勉强确认,自己还活着。不是魂飞魄散,而是……重生了?这具身体年轻而富有生机,丹田气海之中,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灵力旋涡告诉她,这确实是她曾经熟悉的世界。只是,这灵力稀薄滞涩得可怜,远不及前世巅峰时的万一。心口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被巨大力量贯穿的幻痛,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滞涩。
“姑娘?”
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突兀地打破了盈晚沉浸其中的混沌。她有些迟缓地转过头。
一个年轻的公子站在几步开外。一身雨过天青色的云纹锦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修竹。他眉眼生得极好,清俊舒朗,眸色温润,仿佛蕴着江南春水。此刻,这双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正温和地望着她。
“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在下在此看了许久,姑娘似乎一直望着外面,神色…颇有忧思?”措辞文雅而克制。
盈晚的目光有些茫然地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聚焦。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该说什么?说自己刚从一场惨烈的死亡中归来?说这熟悉的天地却带着陌生躯壳的违和感?
最终,她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视线重新落回窗外那片白茫茫的雨幕里。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哗哗。
片刻后,轻微的脚步声带着淡淡的松墨气息靠近。盈晚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天青色的衣角停在身侧。
“这雨势汹汹,一时半刻怕是难停。”年轻公子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坚持,“姑娘衣衫单薄,在此久站恐染风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柄素色的油纸伞,递到了她的眼前。
伞很普通,竹骨,白油纸面,没有任何花哨。那握着伞柄的手,指甲干净整齐。
“此伞虽陋,或可暂避风雨。”他说,“姑娘若有急事,不妨先行。”
盈晚的视线终于从雨幕中收回,落在那把伞上,又移到递伞的手上。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似乎透过伞柄传递到她冰凉的指尖。她犹豫了一下,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同样冰凉的手,接过了伞。
伞柄入手微沉,竹节分明,带着一点对方掌心残留的温度。
“……”她找回了声音,很低,沙哑,“多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年轻公子微微一笑,干净得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姑娘请自便。”他微微颔首,转身从容地向楼下走去,天青色的衣摆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盈晚握着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伞柄。伞柄靠近手握处,似乎刻着几个微凹的小字。她垂眸看去——
“陆修宁赠。”
陆修宁……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无声地滚过这个名字,随即抛开。此刻,这个名字及赠伞的缘由,都远不及她需要理清的混乱思绪重要。她撑着伞,缓缓走下咯吱作响的木楼梯。推开沉重的客栈木门,一股裹挟雨腥气的冷风猛地灌入。盈晚撑开伞,“嘭”的一声轻响,挡住了风雨。她踏入了雨中,踏上了那条泥泞不堪的青石小径。
客栈在身后模糊。冰冷的雨水密集地打在伞面上。泥水浸湿了裙裾下摆,冰凉黏腻。她只是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往前走,脑子里依旧乱糟糟地翻腾着前世的碎片和重生的迷惘。陆修宁的善意,像投入死水潭的一粒沙,只漾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沉没。
转过一个长满湿滑青苔的拐角,前方几排低矮的泥墙茅草屋在雨幕中影影绰绰,是个小村落。
然而,盈晚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一股冰冷、暴虐、带着浓烈血腥和腐烂气息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打在她的灵识之上!这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作呕!
是魔气!而且是极其强大、正处于疯狂爆发状态的魔气!
那气息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压在心头,带着硫磺般的灼热和深渊般的阴冷,粗暴地撕扯着周遭稀薄的灵气。空气里弥漫开来的,不再是雨腥土味,而是令人喉头发紧的铁锈腥甜和内脏腐烂的恶臭。
她重生后一直混沌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所有的迷茫和虚弱感被这突如其来的邪恶气息一扫而空。前世无数次与魔物搏杀的本能瞬间苏醒,丹田内那稀薄的灵力似乎都因警惕而微微加速流转。
“吼——!!!”
一声非人的、饱含痛苦与毁灭欲望的咆哮,如同炸雷般撕裂雨声!
紧接着,是更为密集凄厉的惨叫!是人的声音!
“救命啊——!”
“怪物!是怪物!”
“孩子!我的孩子!啊——!”
尖叫、哭嚎、骨骼碎裂的脆响、房屋倒塌的轰鸣……织成一张名为地狱的网。
盈晚握着伞柄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陆修宁温和清朗的眉眼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急迫的杀戮场景取代。
没有丝毫犹豫,她足尖在泥泞地面一点,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瞬间灌注双腿,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惨叫声最密集的村落中心疾射而去!白裙在疾驰中向后猎猎翻飞,溅起大片泥水。
几个呼吸间,盈晚已冲入村落。
眼前的景象,宛如修罗血狱。
泥泞的地面已成黏稠猩红的血河!断肢残躯散落,几间茅屋被掀翻屋顶,土墙倒塌。浓烈的血腥味与魔气的硫磺恶臭混合,令人窒息。
村落的中心,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怪物正在肆虐。
它勉强保留人形轮廓,但体型膨胀近一丈。皮肤青黑,覆盖粘液,布满虬结蠕动的紫黑血管。头颅巨大,生有滴血犄角。双眼赤红如血,燃烧着纯粹的疯狂。獠牙刺破嘴唇,涎水混合血沫滴落。每一次嘶吼,浓稠的黑色魔气便从口鼻喷涌而出,扭曲翻滚。
它一只覆盖青黑鳞片的魔爪,捏着一个半大孩子的头颅,孩子身体还在抽搐。另一爪随意一挥,裹挟撕裂空气的呜咽声,将旁边一个扑上来救孩子的壮年农夫拦腰扫断!内脏鲜血喷洒!
“桀桀桀……蝼蚁!死!统统去死!”魔物发出含混狂笑,充满痛苦和扭曲快意。
更多村民惊恐奔逃哭喊,在绝对力量面前徒劳挣扎。魔气如触手缠绕撕扯,收割生命。
盈晚的心脏重重撞击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愤怒。前世,她虽非至尊,却也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最终却……不愿再想。眼前这疯狂屠戮的景象,瞬间点燃了她沉寂的杀意!
滔天的杀意,在她那双骤然变得幽深锐利的眼眸深处汹涌奔腾!客栈窗边茫然的少女消失无踪,仿佛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踏出的修士!
她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伞。那柄陆修宁赠予的普通素白油纸伞,此刻成了她唯一的依仗。
就在魔物将手中孩子尸体甩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扑向旁边跌倒在地、抱着婴儿瑟瑟发抖的妇人时——
盈晚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得几乎融入雨中的白影!
她手中的油纸伞,倏然撑开!
“嘭!”
洁白的伞面瞬间张开,如同血腥炼狱中骤然绽放的纯白莲花。
时间仿佛凝滞一瞬。
魔君毁天灭地的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绝望的母子。妇人惊恐的瞳孔映照出死亡的幽光。
下一刹那,魔爪结结实实拍在骤然撑开的素白伞面上!
“嗡——!”
没有伞面碎裂,骨肉横飞。
一声如同古钟低鸣的震颤响起!
以接触点为中心,一层肉眼可见的、散发凛冽寒气的冰蓝色波纹猛地荡漾开来!
嗤啦——!
刺耳冻结声!魔君覆盖坚硬鳞片的巨爪上,瞬间凝结出厚厚晶莹寒冰!冰层以惊人速度向上蔓延,包裹住它的小臂!爪上凝聚的狂暴魔气,“滋滋”作响,被冰蓝光华死死压制、冻结!
“吼——?!”
魔君疯狂的血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盈晚的身影。充满了暴戾和难以置信的惊愕!它没料到,这看似脆弱的油纸伞和白裙少女,竟能爆发出如此力量!那冰寒气息,让它魔魂都感到刺骨战栗!
“你…是…谁?!”它含混嘶吼,巨大头颅猛地扭转,赤红眼睛死死锁定盈晚,充满被挑衅的狂怒。另一只未被冻结的魔爪,裹挟更加浓烈的黑气,如同攻城巨锤,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盈晚当头轰然砸落!魔气翻滚,形成更庞大狰狞的魔爪虚影!
这一爪,足以抹平村落残骸!
盈晚眼神冰冷如玄冰。面对毁天灭地一击,她未退半步。撑开的伞面稳稳挡在身前,如同最坚固的盾牌。
就在魔爪虚影即将压顶刹那——
她握着伞柄的手腕,极其轻微、快如闪电地一旋!
“唰!”
撑开的伞面,如同被赋予生命,划出一道完美流畅的圆弧!伞沿瞬间凝聚起一层凝练到极致、锋锐无匹的冰蓝色弧光!
弧光一闪!
嗤——!
如同快刀切过牛油。
气势汹汹的魔爪虚影,竟被这薄薄的冰蓝弧光从中一分为二!被切开的魔气发出凄厉嘶鸣,扭曲溃散,湮灭在雨幕中!
冰蓝弧光去势不减,如同死神镰刃,无声掠过魔君那只轰击而来的、未被冻结的魔爪手腕!
噗!
轻响,如同割断坚韧皮革。
魔君手腕处坚硬鳞甲被轻易切开!暗紫色恶臭魔血狂飙而出!巨大的魔爪,连同小半截手臂,竟被这道伞沿划出的弧光,齐腕斩断!
“嗷——!!!!”
前所未有的剧痛彻底冲垮魔君混乱意识,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嚎!声音尖锐刺耳,充满惊骇恐惧!庞大身躯剧烈摇晃,断腕处魔血狂喷,魔气失控四溢。
就是现在!
盈晚眼中寒芒暴涨!杀意凝为实质!
她握着伞柄的手猛地一收!
“咔哒!”
撑开的伞面瞬间合拢!普通油纸伞,在她手中化作最致命的、闪烁幽冷寒光的刺剑!
白色身影动了。
没有华丽腾挪,只有快到在原地留下残影的突刺!
合拢的伞尖,凝聚着一点比针尖更细、比星辰更亮的冰蓝寒芒,如同划破夜空的陨星,带着绝对的锋锐与穿透力,无视魔君下意识布下的混乱魔气屏障,精准无比地刺向它疯狂扭动的咽喉!
噗嗤!
轻微到几乎被雨声掩盖的、利物刺入坚韧物体的闷响。
时间,仿佛定格。
魔君惊天动地的痛苦嘶嚎戛然而止。庞大身躯如同被抽掉所有力量,猛地僵直。赤红巨瞳中的疯狂与毁灭欲,被极致的茫然、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在那里,一点冰蓝寒芒,正从合拢的素白油纸伞尖处,无声没入。
没有鲜血喷溅。伤口处只有一层迅速蔓延开来的幽蓝坚冰,封冻一切。
盈晚的身影,出现在魔君庞大身躯正前方,保持单臂前刺姿势。白裙在风雨中微拂,纤尘不染。握着伞柄的手,稳如磐石。
魔君庞大身躯晃了晃,赤红眼瞳中最后一点疯狂光芒剧烈闪烁几下,彻底熄灭,只剩空洞死寂。
轰隆!!!
如同推倒小山。巨大扭曲的魔躯,轰然向后倒塌,重重砸在泥泞血泊中,溅起漫天浑浊血泥浆水!
就在魔君倒地的刹那——
哗啦!
天空中,滂沱大雨,毫无征兆地骤然停歇!
浓密乌云被无形大手瞬间撕开,露出其后湛蓝刺眼的天空。金色阳光如利剑穿透云层缝隙,带着雨后清新气息泼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