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荷其实也知道,她跟阿刚的姻缘是得不到任何人祝福的,但是年少时的爱恋纯洁又美好,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复杂的人心叵测,只有心照不宣的对视,不经意间触碰到的指尖,就像第一股春风拂过一般,干净、纯粹而又温柔。它纯净得像清晨的露珠,美好得像初绽的玉兰,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让人不经意想起还会嘴角微微上翘。
阿荷坐在门边的矮凳上一言不发,干干地看着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多久,阿贤瞥了阿荷一眼,告辞离去。
阿荷没有了任何期盼,是在等什么吗?还是在怨什么呢?无论怎么样,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阿荷照旧洗完衣服回来,她在门口隐隐听到家里有人在说话,阿荷以为有事啊贤来了,但怎么听都像是阿刚的声音。
“叔,我是真心喜欢阿荷的。虽然我现在穷,但我会努力干活,让阿荷过上好日子。求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攒够两担大米……”
阿荷爹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一年?等不了了。”
阿刚绝望地看着站在门后的阿荷,两人泪眼相望,却无能为力。
这些天,阿荷的眼睛哭得跟核桃一样,她舍不得啊!
“荷啊,娘知道你难受,但是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你们有缘无份,成不了夫妻啊!”
“可是阿娘,阿爹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们时间?阿刚都说了,等他一年啊!”阿荷哭到抽搐,她感到特别无力,对世道的不公,对人世的无奈。她觉得这一切就是为了给阿明娶媳妇,这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
“阿荷,你别怪你爹。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何况,咱家现在这种情况,你嫁给阿刚,你阿福婶跟你之间也会有膈应的,难道你想永远低他们一等吗?娘知道你跟阿刚感情好,但是感情不能当饭吃啊。”阿荷娘声泪俱下,就想让阿荷理解他爹的苦心。
但是,年少哪知这些。
婚礼办得很简单。阿贤穿着半新的工装,胸前别了朵红花,推着一辆借来的自行车就来接新娘了。阿荷穿着娘年轻时穿过的旧嫁衣,面无表情地被扶上车后座。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
到了阿贤家,宾客们吵吵嚷嚷地喝酒吃席。阿贤家是一幢两进的旧房子,但比阿荷家好一些。阿荷被送入新房,墙上新糊了大红喜字,床上铺着大红被面,喜庆装饰跟阿荷显得格格不入。
夜深人静,宾客散去。阿贤醉醺醺地走进新房,看着坐在床沿的阿荷,眼中欣喜不已。“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他说着,伸手要解她的衣扣。
阿荷猛地推开他,“别碰我!”
阿贤愣了一下,随即不满:“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凭什么不让我碰?”
“我不是自愿嫁给你的!是你用两担大米买来的!”阿荷嘶声道,眼中满是恨意。
阿贤好说歹说,阿荷就是不肯就范。最后他还是离开了新房。
接连几天,阿荷都不愿意让阿贤碰,甚至连待在同一个房间都显得很抵触。每天以泪洗面。甚至连娘家都不愿意回。
终于在第五个晚上,阿荷的哭喊被淹没在黑暗中。她的爱情、梦想和尊严,全都碎在了这个夜晚。
阿贤对阿荷还是很好的。成亲以来都没让阿荷洗过东西,还亲自烧好饭菜端给阿荷。但对于阿荷来说,她似乎进入了某种执念,婚后生活对她来说如同牢笼。
几个月后,阿荷发现自己怀孕了。按理说这是件喜事,但她却感到莫名的恐惧和排斥。这个孩子是她被迫接受的结果,是她屈辱的象征。
阿贤很高兴,每天都乐呵呵地。大家都笑阿贤傻。
分娩那天,阿贤着急忙慌地请了接生婆到家里。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阿荷生下了一个男婴。
当接生婆把婴儿抱到她面前时,阿荷别过头去,不肯看一眼。
“这孩子长得真俊,像妈妈呢。”接生婆讪讪地说。
日子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地流淌着。阿荷和阿贤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度过了余生。他们没有再要孩子,也没有离婚,就像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互相折磨,又互相依存。
许多年后,当八十岁的阿荷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清晨的山林,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年轻的阿刚笑着向她走来……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山荷寂寂开放,洁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