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凌在王府里用了晚膳,同各位好友盘桓多时,又领了刘夫人及小蝶,送到了山门口,想想还不放心,又差了华姑姑领人将原安放在那“携鸳”正宫里的陈设,挑了要紧的一样样搬了上来——华映心姑姑在宫里近三十年,也没见过这种事!虽然不解,也猜不透,只好照办。但华姑姑还是轻轻交待宋师太:“这个姑娘,一定不一般的,千万看待好了,要不,咱们都过不好!”
这日晚间的雨还是非常大,天地蒙昧,景致浑沌不清,阿凌暂抛了自己的情怨,在屋里点起了三十二盏灯烛——惜花修成人形,今年正到32年,阿凌打开了清月给的琴谱,向着宝瓶的来处——皇宫东边李荫府邸的方向叩拜了一番,沐浴净手,焚起一炉好香,这才对着琴谱弹起这首悽美哀婉的曲子,然而只弹了一句,阿凌就意识到了,这首曲子,正是惜花千福合奏过的,往昔,他和小鸳也合奏过,惜花郎往昔吹的那一首箫曲,也正是这一阙!原来这首与所有人都各有缘份的琴曲,居然就是《九龙巡天引》————
这一切是一个遥远难及的故事。身为凡人的阿凌,无法忆起,幽鬼无形的叶惜花也无法得知,它发生在壮美而幽静、玄妙而无情的天界,开始于佛界那一场“龙华会”。
这日,天界囚牛龙君的好友紫宸星君,寻遍整个天界也找不着囚牛,却在凡间找到了他的化身——他化身为一位普通的樵夫,在凡间交了一位姓俞的好友——这个朋友俞先生也是一位高士,更重要的是,他是凡间第一古琴圣手。囚牛龙君化身樵子,结交了俞先生,并泄露仙曲,两人结为挚友知音。然而,最后一次欢会结束的时候,紫宸下界将他寻回,要他去参加佛祖讲经“龙华会”!他无奈脱离凡间,回天而去,法会上,他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自己手中的宝物:乾坤镜!然而,他亲眼见到了挚友碎琴绝弦、抑郁而终——龙君滴泪,佛祖惊动——囚牛因私自泄露仙乐曲谱,被天帝责罚,关入悬空山中囚龙池。龙君进入囚龙池的第一天,就把囚龙池改为了游龙池。天帝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他派了紫宸星君管束囚牛!在这样的管束下,那首泄露的仙曲,得以广泛地流传在凡间——囚牛入梦,将谱子教给了天下许多爱音乐的人!
然而,这样的囚牛龙仍然是不开心的!他需要音乐、需要知音!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这日,游龙池畔,来了三清之一,灵宝道君!灵宝道君往日和囚牛过从甚密,此来是向囚牛告知一件大事,天界龙族又将迎来一次下界为帝的机会,只要囚牛一答应,就能立刻离开悬空山,飞出游龙池,重获自由了。灵宝道:“这次下界机会是我帮你向天帝苦心求到的,难得佛祖也给了我面子!你明天只要弹完观音得道曲,立马可以下界了!老弟啊,你终于要自由了!这次下界,你的化身也是一位才子帝王,乃陈文帝之子叔宝,他虽文武不精,但音律诗词,甚有造诣。老弟,也不负你啊。你就去吧!”“好,多谢老友,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然而,天机难测呀!就在那观音圣诞前夜,囚牛和紫宸偷跑出悬空山,却见到灵宝道君的徒儿青蟒小仙,在莲花池吃掉了白荷仙子池中的一条金鲤鱼!
第二日给观音拜寿的金鲤自然少了一条,负责点化鲤仙的白荷也将被幽禁在莲花池中。此时,囚牛观看了佛祖递上的生死薄,陈叔宝种种的不肖之行惹恼了神君,囚牛改变了心意,“我是要自由,但我不要做皇帝。我不当这个纨绔子!”《得道曲》他已烂熟于心,此刻他漫不经心地看向观音圣诞的会场,忽然看见了被押走去幽禁的白荷——只一瞬见了她一个回眸,龙君就了解了一切。白荷与灵宝,一个素昧平生,一个互为好友,但,只那一瞬,龙君改了心意!三刻仙乐,奏了三天。天帝动问,他就说出实情。灵宝的徒儿青蟒散去道行,被贬下界历劫,绿萼白荷,天帝金口已开,禁令已下,不便更改,囚牛,离了悬空山,锁入莲花池,浸入涤心水,洗去思凡心!
后来囚牛咬断玉锁,正在劝说白荷下界,灵宝道君却又来访!“你卖了我的徒儿,想要下界独寻自在,没有那么容易!老弟,别让我难做!再下一回界吧,你俩可以一起去,我也可以向天帝交差!你不下去也行,用这个宝瓶——聚魂瓶,盛你五滴龙血,明日,七夕之夜,当鹊桥初成,牛女未来之际,你立于鹊桥头,将龙血撒下,托生中华,就成了!你帮我一回吧…不然,我这个三清之一,道家上神,也要被贬了!”
“那我去吧…你说定可以带她一起去?”
“这个…可以…可以吧。”
“行。不过青蟒作恶,我告了他,不后悔。他是谁的徒儿都一样,与白荷仙不相干的!”
“唉!我修了这些年,会和你这小龙计较?”
但是,灵宝说的也是个谎言,但他自己却也不知道。天帝和灵宝交待,让他与囚牛约定,可携并蒂花下凡,灵宝道君认为并蒂花即为莲花,也就是白荷仙。可是,灵宝道君虽是道家第三位尊神,他的法力却还是不如天帝!原来,天帝欲与佛祖结盟换去凡间江山,所以答应派道家花仙随佛界天女下凡,去聆听在家菩萨维摩诘居士在净名室讲法。随行花仙无数,其中首先选中犯天规被斥的绿萼白荷!那随分身君主下凡的并蒂花,自然不是白荷仙子!故而灵宝向囚牛说的,又是一个谎言!
其实,就连那灵宝道君二次游说囚牛,也是天帝派的!以血代身之法,虽是灵宝想的,却也难逃天帝的算计!然而随后种种,天帝不知算到没有?后来便有那龙血倾倒,血染婵娟,挟怨带恨,衔花下界,花除仙藉,移入冥间,情痴一怒,以曲问天!聚魂宝瓶,掷入幽冥,改聚为拘,易主鬼仙,无常得宝,道君被贬,通天教主,立下誓愿,不断情丝,永不回天!
白莲栽入忘川血池,囚牛不改情心,剥去龙鳞,打入忘川!钢索十二,永受煎熬,八百年后,挣断十一索,修成护心鳞,但又拔鳞救仙鬼。
忘川河中,龙血尽染,幽魂渡过,红莲似火。囚牛问那幽魂道:“为寻前缘,你落到血染黄泉,有口难言,事到如今,你可有悔?”
铜管穿喉的哑人,只有一个注目,像极了当年俞先生看向小樵子的样子,也像极了观音诞时,白荷看囚牛的样子,亲友、爱侣,聚于身侧,死也心甘!
此龙鳞上的法力,即来自仙曲《九龙巡天引》,此曲原本极为霸气,曲意为不服天地鬼神,秉持浩然罡气,然,仙鬼惜花,又将自身情恨注入仙曲,缠/棉哀婉,盖住原曲,怨气难抑、霸气渐隐,过了许多年月,才成了这一曲,能通天地、制鬼神、织情丝、助善人的首段《巡天引》!
阿凌是呕心沥血倾注了所有执念痴心弹奏了这一曲,眼见得他供在眼前供桌上的破瓶子,随着琴声,缓缓放出紫蓝色幽光,刹那间,十分神奇的,那瓶子如幻影般腾了起来,阿凌急急忙忙追出了清思殿,见雨夜里,那宝瓶的影子极亮,如磷火般晃晃悠悠的,但依旧不灭,阿凌泪眼婆娑地透过雨帘望过去,还能见那光焰十分倔强的亮在雨中——殿外有徐老、张老还有文哥儿,他们都心疼着阿凌,所以为他守在外头照应着。可他们见到的,却只有雨!他们以为阿凌是疯魔了,要不就是病糊涂了,可他们不知道,只有牵着心的人,才能见到神物通神的瞬间呐!阿凌是单衣薄裳不管不顾冲到雨里,却见那宝瓶的幻影往西边去了,兆凌放了命似的拼命去追,直追得离了清思殿,离了携鸳宫、月宸宫,他脚下一软,等不及文哥去扶他,他已跌在这雨夜的宫道上,弄得满身满脸满手都是泥污血痕,那影子却已彻底不见了!
“为什么…我难道弹错了…难道还不诚心?难道…我得罪了上天…我做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那瓶子…不见了…它怎么就不见了呢?那惜花哥呢?惜花哥…姐夫!你在哪儿…瓶子…怎么就不见了呢……”跌跪于地的阿凌,双手掬起地上的雨水,看着那啪啦啦才浇下来的雨水,又自他湿漉漉的指缝中流走。手里明明什么也没有,然而他的掌心却还是湿的,脸上也不知是泪是雨:“宝瓶不见了…那你呢…你到哪里去了…是我不好!我这薄命的人不配有你这样的人疼我呀!惜花哥…我追不上你了…这世里,我再也遇不见你了……你护了我这么多回,可我怎么那么没用,我穷尽办法…也没法子护你…护你一回啊!”
叶文和张老、徐老几个人一起将兆凌扶回了清思殿,可阿凌想到,按李荫所说,如果明天找不到那拘魂瓶,惜花就会灰飞烟灭!
阿凌颓然坐在冷砖地上,那神情空茫到近乎麻木,眼神中透出的意思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又好像极度痴迷,呆木木地好似连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道:“不…不!瓶子不见了…我…我不能干等在这儿!我要往哪儿去…我找谁才能救惜花的命?西边儿…可李荫府在皇宫东边…那西边儿是什么地方?西边儿是什么地方啊!”
“凌哥儿…你醒醒…外头这么大的雨,我们只见你穿着单衣在雨里乱跑…别的什么也没有看见!阿凌!你肯定是太想驸马爷了,一定是哪个骗子做了局骗你,要不就是你中毒所致的幻觉!”文哥把住了兆凌的肩,看见他那张苍白的脸瘦得脱了相,脸上全是雨水,两道剑眉紧紧锁着,晶亮亮的眸子盛着两汪水,他虽努力隐忍,可珠泪还是自他的深眸中不断地抛落下来,他那嘴角还有些新涌出的血痕。阿文心里不忍,抬袖替他擦了,像是在擦一件心爱的稀世珍宝:“凌哥儿!只怕你是给人骗了,人家是要诛你的心啊!阿凌,你好好的…别再胡思乱想!你派的程将军还没有回信,你怎么不等他的信儿,非弄这些神叨叨的东西做什么?你不是说,什么鬼神仙道,你一概不信嘛!”
“我可以不信那些…可是…我要惜花哥回来啊!我可以什么都放下…可过往那么多情份…我到死也放不下!我不呆在这儿!我要找清月问问…我要……”可怜的阿凌自地上倏然站起,按了心口向着门口挪了几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剧毒攻心,他昏迷了!
阿凌迷糊间听见有人柔声唤他,他努力抬起眼皮,见唤他“兆兄”的人居然是辛维田——辛维田就是秉德医僧。当初阿凌夜访松云寺,把昏迷病废的和尚秉德从维摩宫的夹壁后面背下山去——这个文弱书生,病弱无依、自身难保,可还是走了200多级台阶,把秉德大师背下了松云后山,最终救回了龙都:显达为他医好了褥疮之症,而另一位阿凌的好友薛春冰,医活了秉德的命!后来不久,欧阳方完了以后,恢复了神志,躺在病床上休养的秉德,终于知道了他的大恩人姓兆!秉德就这样终于做回了辛维田,他很快痊愈下了床,居然还成了御医!今年,他才二十八岁,比阿凌小两岁呢,他叫他兆兄,有时候顺他心意叫他阿凌,可他还是喜欢叫他兆兄——他想,这样才恭敬呢,这样才最好!今日上午听说阿凌不好,维田像天塌了似的哭了一场,下午在眷花府见了,维田是真不放心!他写了一份长长上书,意思是晚上请求“随时听用”,还表示:“不蒙恩允,终身不欢。”上书他特意交给了太医院判显大夫,但是兆凌一定没有看见!显大夫见了这个上书不知是个什么想法,但维田今晚就行动了!
维田见阿凌醒了,不觉来了些精神!他那眼里含了泪光,脸上却含了笑意,端过一碗冒热气的汤药,人也凑近了他身边道:“兆兄!喝吧…我给你配的,很灵验的!我有把握!这是止血收敛之药,对你的症!我可是医药世家!兆兄!你不信我,你信我曾祖爷,他治好中华皇帝,是腾龙神医李贤宝的恩师!兆兄,喝吧,我亲手给你煎的药!”
阿凌无限疼惜地瞧了维田,“贤弟…你那身体单薄,也不比我好多少!你熬不得夜!我喝干了这药,你下不为例!”
辛维田原来肿乎乎的脸此刻完全不一样了,他其实挺瘦的,五官有纤秀之美,眼睛极秀,他那眼波中好像漾着月下清泉,极清且灵,独具神采!他的眉毛很细,鼻骨也很细,肤色也天生白晰,见了他现在这样,很难想到,二月时他还是那般可怖的样子。此刻,辛维田医师眼里泛着泪光,嘴角却勾起可爱的弧度,向着兆凌笑了一笑,那笑容说不尽的和善温柔,宛如月华照人:“不成!不成。兆兄,你背我两百步,我照顾你二百天!阿凌…你相信我!我用我曾祖的名义给你担保!忍过两百天,你就会好的,什么都好起来,一点儿后患也没有!”
“谢谢你,维田!我到松云寺一趟真值得,认识你们这些好朋友!你比那药师佛灵多了!我领你的情,每日定好好治着…二百天…你是大伤过的人!每天这样怎么行?维田,你快回吧…我缓上一缓,就能好些……”
次日里阿凌天不亮正要去坐朝,却得了小鸳要和母亲及小妹回家的信儿。阿凌急忙抛了金殿,为了快一步,他挣扎着一早飞跑到了她们必经的北宫门,藏身于宫道旁侧靠后些的一排松树后边儿。他裹着银色的雪狐裘,孤孤单单一个人手扶着松树立在晨雾里,眼泪汪汪的送走了那两顶眷花府常用的蓝衣便轿——她定是和蝶儿坐在后一顶轿子里面,为什么就不打开轿帘子瞧瞧道旁这片雾蒙蒙的松荫呢……这辈子…或许这就是我俩最后一面了!林道长…看来,你的批命语信不得!这就是天缘…拆不散的天缘?!我多希望…你说的是对的…我多想相信……
强忍心痛送走了爱妻,阿凌仔细思量了一回,又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找李荫!昨晚维田一走,兆凌躺在龙榻上受着伤病的折磨,他煎着心思前想后,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事儿,也可能是李荫弄的!他被移到死牢里,隔绝家人待死,他的家人也给宋大人看在另一处轻判牢中,李荫一定恨极了,他可能反念“藏龙决”,故意藏起瓶子,目的就是报复!
兆凌在死牢大门口见到了流光。阿光见他区区一日光景,居然憔悴到这个份上,也十分意外!他上前挽住了阿凌的手,问他:“凌哥哥,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阿凌露了一排白牙笑了一笑,不想叫他担心,他有意不提找李荫的事,只说道:“我在宫里闷着没劲,来这儿看你,再顺便瞧瞧这天牢里的情况。”
阿光挽了他的臂弯,一边走进去,一边道:“阿凌,你骗不了我!依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喜欢来这种地方呢?但你来了,我就领你四下看看吧。正好我昨儿把这儿走熟了,就来和你说说吧。”
这座大狱,全名叫龙都天牢,其实是咱腾龙的最高级别的死牢。这里边押的,是我腾龙各州报上来,等待近期执行的死囚犯。可以说,这里边,无论男女犯人,都极度危险呢!阿凌呐,你这人生性宽和善良,吹曲弹筝、写写画画你行,看这些人,就你这性子……
首先呢,你看呐,从这儿正门进去,道分两边,左侧大道,通男牢,右侧女牢,中间这大堂,是最后一关,我腾龙先祖武匡帝赐名这大堂叫“明断堂”,死囚如有冤屈的,在行刑前半年之内,由官员询问,犯人如有冤屈的,可在此明断堂申诉,却有冤情的,或开堂开释,或押至大理寺再审。
咱们站到明断堂中,举目可见院内砖地上,设有公审刑具——这些只是一部分,明面上的。
男女二牢,按犯人身份,又分别分为天字牢、国字牢和公字牢。像秦国公、李国师这种的,在男牢的国字牢,棁王、涪世子这类皇族,在条件最好的天字牢,其它大案的人,都在公字牢。所以公字牢也是地方最大的。那几排监牢,都是公字牢。
“唉!在其位,谋其事,咱们四下里瞧瞧吧!”
阿凌先到了女牢,在公字牢看了一回,众女喊冤声音不息。流光道:“你可心软不得!这些人到了这里,没有不拼死喊冤的!她们可都是犯了巨案的!”
阿凌叹了一声,抬眼望见牢门木栅之中,露出一张哀怨清丽的脸——那种明澈的目光竟一下叫他想起了小鸳!“那个姑娘……”
“毒杀亲夫,欺凌婆母,唉!人不可貌相!你看她美吧,蛇蝎毒妇,勾结了相好,连他公公也害死了!两条人命呐!走走走……这地方现在是归厉大人总管的,九成错不了!快…阿凌,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找谁!走吧,咱们现在去男国字牢。”
阿凌心中对那位清丽的女犯还有些疑虑,就在阿光的陪伴下去了男国字牢,见到了李荫和秦国公!
李荫又仔细打量了阿凌一回,不需问他的来意,便别有用心地说道:“看皇上您的样子,便知瓶子没修好!我没法子,我也没藏你的瓶子!皇上…今儿晚上,它可就要形神俱灭,化烟而散了!我要是有法子,一定尽早拿出来!可惜啊…我李荫所说属实!我可没法子……”
可怜的兆凌,听了李荫此话,那脸立时更苍白了几分,穿了雪狐裘的他,却还是浑身打颤,流光捏了捏他的掌心,阿凌才站定了身子,一旁同牢的秦国公见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小子!你已是这风中残焰般的德性,却还张罗把我们这些功臣大官往死路上拽!你可真是天生反骨,没点子自知之明呐!小子,你不收手,我恐怕你都不能平安的死在病榻上!哈,我打了半辈子仗,也曾在战场上救下你爹的性命,想不到……”
阿凌水汽盈盈的眸子冷然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没有什么想不到的!秦国公!你害那些姑娘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了。我不想害你,更不想害腾龙的功臣!可你呢,吕将军,吕弘才!你是一个恶贼,自该受王法所罚,没有说的!李国师,你也一样,我发的誓言,我不怕的!神仙要是有知觉,该知我不是真心的!走吧,阿光!咱去瞧棁王!”
卫流光陪着阿凌来到天字牢,果然见了棁王爷——阿凌的嫡亲五叔,棁王的母亲,正是阿凌的亲祖母,论血缘,二人极亲,那位涪世子,是他亲堂哥!棁王老眼冒火,自身上拿出了一个断掉的箭头,向着隔开木栅的兆凌丢过来,恨道:“当年老夫捐了不少家底供我亲哥打伏虎国,自己也亲身上阵,我为了替你爹挡箭中了这支毒箭,害我从此留下骨痛巨患!我哥…也就是你爹兆迁,亲封此箭头为‘见忠之箭’,他许我任何时候贴身带着此物,好时时提醒他忆起昔日我对他的忠心!哈,老夫今天,就用它立誓,兆凌,我的大侄子!你身坐宝位,心却宁可向着许多外人,也从不向着兆家人!小子,我在上面看着你呢!你会受尽苦楚,走投无路,我会看着你,死在兆家亲人手里!”
“五叔!您昔年是有功的,我代我父皇还有腾龙将士谢谢您!可你现在是有大罪的,被你一手害死的那些人,也要寻你讨公道!天下,就算没有阿凌,最终也会有个正义的人来寻你还命债的!这债,和你是不是我五皇叔,并没有半分关联!五叔!”阿凌傲然昂头瞧定了五王爷,脸上是波澜不惊一派正气:“我并非不护着兆家亲人,而是要法办了你这个犯人!人的上头有皇天!至于我,该有我的去处,但我保证,我无论上天入地,化灰化烟,都和五叔你无关。你我前世今生永远不同路,五皇叔,侄儿和你不相干,不劳你惦记!”
“你这个小贼!你要断我棁王府一门的活路,我也容不得你!”棁王爷冷不防又从指间弹出另一枚箭头,流光闪步挡在阿凌身前,那箭头中到了流光的心口!阿凌的眼立刻红了,不可置信地瞧着阿光胸口,阿光却极调皮地笑了:“没事,一点皮也没破!一丝儿也没伤!你给的金甲,又软又轻,我天天贴身穿着呢!你别沾手!箭头有毒!五王爷!其实本来你的罪过和涪世子比起来要轻得多,可你为了逆子去害人,勾结官员干了太多坏事!你们父子居然前后干了二十多年!你看,你至少还是个汉子,可涪世子呢?他打杀别人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嘛!现在,为何吓晕在你脚边了呢?唉!他是银样蜡枪头,捅不得人的!”
二人抛了棁王父子,阿凌还是看着流光方才中箭的地方,道:“我反正这样了,也不怕他的箭头。清月说这也可以以毒攻毒。你怎么不用小金刀隔挡呢?”
流光脸一红,埋下头躲着阿凌的目光,低低地说道:“用不着!我这件外衫呢,是件儿旧的,当初在欧阳府地下密室外头和人动手,就给人撕坏了一条口子,破得小,我舍不得丢!我娘不在龙都,我又不会缝,正好这回正面儿也破了,丢了不可惜!”
“你这个人!都当将军了,身边连个缝补浆洗的人都没有。我把宫里的华姑姑派给你吧。我知道,她是资历最老的一位,能干的很,厨艺一绝……”阿凌爱惜地瞧向流光,流光的脸唰一下红透,脸上一下烧了起来,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不要!我家有个卫叔,是我爹在军营干文职的时候救的一个苦人,多少年的老家人了!他把我照顾的好好的!我才不要女的侍候我呢!才不要!”
阿凌瞧上阿光胸口那个小破洞,眼中现出迷惘凄楚的意味,不觉动手整整他的前襟:“唉!你啊…不知最后什么人能管住你的心呐…总有那个人的,可惜,到时候…你那喜酒,我喝不上喽!走吧…我指望李荫修瓶子是绝没可能了。阿光…我怕是走投无路了,惜花哥回不来,小鸳我又不敢去看她,我……”
“阿凌…你这人患得患失的活着累不累?要我说呀,这瓶子的事儿压根儿是李荫为了保命撒的谎骗你呢!那日咱到李府以前,你告诉我说,你因为太惦记惜花郎,做了个不着边际的梦,梦见惜花化了白光飘去了李府的方向。可梦里的事儿哪能算呢!那李荫早就知道你在乎惜花,故意骗你说惜花出现在他们家,还被他用那瓶子收了。凌哥哥!你是当局者迷!惜花和李荫在老家见过,可也没有旧交。别的事儿我不知道,当年为了我进考场的事,惜花和李荫卯上了劲,李荫见苗头不对,才在附榜上补了我的名字。惜花和李荫非但没交情,还结了怨,你想想,惜花怎么可能去李荫家?他要真的回来了,会回自己府上,或是进宫找你,怎么可能去找李荫呢?他既没去李府,姓李的纵有宝瓶,又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又怎么能收他呢?”
“那…林贤妹不会骗我的……”
“林道长是说这瓶子是宝贝,可她也没说里面有惜花呀。至于鸳嫂子嘛!腿长在你身上,你只管回家去瞧她,朝里反了天,你也别管!阿凌…阿光永远站你一边儿,再说,还有太妃、叶大人还有我哥,还有忠义、得胜、荏苒,还有……”流光信心满满地眨了一下他那炯炯有神的亮眼:“你总说我心不静,人太莽撞。你现在呢?从战场回来两个多月,你给人骗了多少回?你那方寸啊,也乱了!你那心啊…也不静!你静下心来,等着程得胜捎消息回来,别的,什么都不要信!”
“好…唉!我不乱想!我到协德殿看奏本去,你呢…阿光,这儿你还得呆几天!吩咐厉大人,千万留心呐!这最后一关要把好了,叫厉大人及手下各位大人多领几个人,好好一个个问问,听听众死犯还有冤情吗?女牢中男子不便的,我可以调宫中女官到天牢任职,帮他一把。人命关天,一个也别疏漏了,这可是人命呐!”阿凌眼中正气一现,这人竟然就像玉雕的仙佛般站在朝阳里,就像一幅精工的白描画,虽有些古拙,却还是美的!那样的儒雅端方之感,流光在亲哥流云的身上也没见过。他不及细想,只愿相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