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婚

伊丽莎白女皇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了,一路狂奔到霍季洛沃的那个夜晚如噩梦一般,在彼得的病榻前不休不眠熬过的那一个个夜晚,这一切都仍旧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外甥差点就丢了性命,不过最终他还是挺了过来。现在,他已经年满十七岁了,他那位十六岁的新娘来到俄国已经一年多了,可是他俩却仍旧没有完婚,生下一男半女的日子也遥遥无期。诚然,御医们都还是跟她说大公还太年幼,太不成熟,而且身体也还没有彻底康复。然而,这一次女皇不再理会御医们的意见了。她的眼中就只剩下皇室子嗣完全取决于大公的健康状况,她只能看到大公生育皇位继承人的能力。倘若再继续等上一年,没准又会有一场致命的疾病夺走大公的性命;可是,如果能够让彼得与叶卡捷琳娜完婚,只消一年的光景或许就能为俄国带来一位具有罗曼诺夫血统的小继承人,一位比彼得健康强壮的小继承人,一位同叶卡捷琳娜一样健康强壮的小继承人。出于这种考虑,婚礼便应当尽快举行了。御医们让步了,女皇开始为大婚选择吉日了。1745年3月,女皇下令,确定婚礼将在7月1日举行。

由于这个年轻的俄国皇朝此前还从未举行过公开的皇家婚礼,因此伊丽莎白女皇一心想要让这场婚礼气派十足,好让自己的臣民与全世界都看到俄国王朝的力量,相信这个王朝能够万世永存。这场婚礼应当成为全欧洲街谈巷议的焦点,它必须仿照法国皇室最高规格的庆典来安排。女皇要求俄国驻巴黎大使向她详详细细地报告最近在凡尔赛宫里举行的婚礼庆典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一份份包罗万象描述法国皇室婚礼的信函发到了俄国,那些婚礼将成为俄国皇室效仿的对象,如有可能,俄国皇室婚礼还将有所超越。一卷卷沉甸甸的设计图被人捎了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金丝绒、丝绸和金线穗带之类的样品。巨额花费将法国艺术家、乐师、画师、裁缝、厨师和木匠吸引到了俄国。大量的信息和人力涌向了圣彼得堡,伊丽莎白女皇整日忙于翻阅资料,审查人员,进行大量的研究、咨询、比较与考虑。她事无巨细地监督着整个准备过程,实际上,从春天到初夏,女皇都被缠身于婚礼筹备的事务中,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其他事情。她将国务抛在了一边,完全无视自己的臣僚们,正常的国务活动几乎完全陷入了停滞状态。

一等到波罗的海沿岸与涅瓦河流域冰消雪融,各种船只便开始向圣彼得堡运送大量的绫罗绸缎、金丝绒及厚实的银线织物,这些布料都将用来缝制叶卡捷琳娜的婚礼礼服。宫廷大员们提前领到了一年的薪俸,以便为自己置备锦衣华服。女皇还颁布了一道法令,要求所有的贵族都必须给家里添置上六马车辇。

皇宫上下一片沸腾,两位新人却很奇怪地被大家冷落在了一旁。没有人来告诉他们婚姻中具体涉及的方方面面。关于如何处理夫妇关系,彼得还是从自己的一名仆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知识。名叫容伯里的仆人曾经在瑞典骑兵团中服过役,他的妻子留在了瑞典。容伯里告诉彼得,丈夫就是主子,当着丈夫的面,倘若没有经过丈夫的允许妻子便不得开口,只有蠢货才会允许妻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倘若这样做有问题,那么及时地在妻子脑袋上敲打几下,问题自然就解决了。彼得喜欢听这种论调,而且还“像对待炮弹一样小心翼翼地”——借用叶卡捷琳娜的话来说——将这些话都转达给叶卡捷琳娜。

至于男欢女爱的事情彼得之前就了解到了一些最基本的事情,不过他对这些事情的理解并不全面。他的仆人们也很粗俗地给他讲过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不过他们对彼得的“教育”并没有让彼得深受启发,相反,他们讲的那些话只是增加了彼得的迷惑与恐惧。没有人有心情告诉彼得性爱中最根本的事实,即人常常能在性爱中得到欢愉。对于性事,彼得感到迷惑,尴尬,同时又毫无欲望,来到新婚妻子的床榻前仅仅只是出于责任感,他能想到的就是用最简单最机械的方式来履行自己的责任。

由于两个人分别住在毗邻的两套套房里,在婚礼前的整个春天与夏天,叶卡捷琳娜便常常能见到自己的未婚夫。然而,彼得从来不会同叶卡捷琳娜单独相处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彼得的态度越来越明确了——他在尽力躲避叶卡捷琳娜的陪伴,这样就可以同自己的仆人待在一起。到了5月,彼得同伊丽莎白女皇一道迁回了坐落在芬兰湾南岸的夏宫,叶卡捷琳娜同母亲被留在了圣彼得堡。叶卡捷琳娜曾经写道:


大公曾经投之于我的关心不复存在了。他派了一名仆人来告诉我由于住得太远,所以他无法过来看望我。我很清楚他对我缺乏热情和爱,我的自尊心与虚荣心饱受折磨,但是我并不应当奢望自己还能对此有所抱怨。倘若有人对我流露出一星半点可能被理解为怜悯的同情,我肯定会感到羞辱。然而,每当自己独处的时候我却总是泪水涟涟,然后我又会擦干泪水,跟我的女侍臣们嬉戏打闹起来。


当年夏季,皇室又搬迁到了位于首都西面十九英里外、芬兰湾岸边的彼得霍夫宫。叶卡捷琳娜记下了当时宫里的情形。


我们不是在散步、骑马,就是在驾车出游。就在那时,我一清二楚地看到大公的随员,特别是他的那些教师对他已经彻底束手无策了,对那些从来不向外人展示的军事游戏他几乎是完全公开了。现在,只有在公开场合布鲁默伯爵才能见得到他,在其他时间里他只同自己的仆人做游戏。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些事情都幼稚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甚至还在玩洋娃娃。大公觉得对我进行军事操练是一件妙趣横生的事情,我能像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那样准确无误地开枪,这还得归功于他。他逼着我身披盔甲,手持火枪,在间隔在我俩套房之间的那个房间的门外站岗。


在很多方面来看,叶卡捷琳娜也仍旧孩子气十足。用她的话来说她喜欢跟同龄的随从一起“嬉戏”,她们在一起仍旧玩着捉迷藏。但是,在心底里她却恐惧地等待着婚礼的到来。


随着大婚之日的临近,我变得越来越忧郁起来,时常会莫名其妙地流出眼泪。我的心几乎感觉不到幸福,支撑我的就只有我的野心了。在灵魂深处始终存在着某样东西,它丝毫容不得我对自己迟早将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成为俄国女皇这个事实产生怀疑。


叶卡捷琳娜对大婚的不安并非是由于她在担心新婚之夜势必会出现的男欢女爱,她对这些事情还一无所知。实际上,直到婚礼前夜她还对男女两性在身体上的差别毫无认识,对于女人跟男人睡在一起要做的那些隐秘之事她也缺乏了解。谁要做什么?怎么做?另外一个人要做什么?就这些问题她也曾向自己的女侍臣们打听过,可是她们都同她一样无知。在6月的一天夜里,叶卡捷琳娜突发奇想,在自己的寝室里举办了一场“睡衣聚会”,姑娘们在地板上铺满了床垫,叶卡捷琳娜的床垫也都被征用了。临睡时,八个慌乱又兴奋的年轻女子聊着有关男人的话题——他们是怎样一副德性?他们的身体是什么样的?对于这些问题,参加聚会的姑娘中没有人有确切的答案。实际上,她们知道的都很有限,一直都在东拉西扯着不相干的事情,对叶卡捷琳娜毫无帮助,于是叶卡捷琳娜宣布第二天清晨她就会向自己的母亲打听这些事情。她的确去了母亲那里,可是结婚时也只有十五岁的约翰娜拒绝向她做出解释。相反,由于女儿下流的好奇心,她将女儿“狠狠地斥责了一番”。

伊丽莎白女皇很清楚叶卡捷琳娜同彼得的关系并不和谐,但是她认为这种问题只是暂时的。大公或许不够成熟,但是婚姻会让他变成一个男子汉的。女皇指望着叶卡捷琳娜能帮助自己实现这个心愿。一旦这个女孩跟彼得同房,施展出她充满青春活力的魅力和生气,那她一定能让他将自己同仆人玩的军事游戏忘到九霄云外去。无论如何,夫妇间的感情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现实就是两个年轻人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必须结婚,无论是否两情相悦。这对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妇当然都深知这一点,不过两个人在面对未来的时候却保持着迥异的态度。彼得的情绪大起大落,时常陷入极度的抑郁,时常又会闹点小脾气。有时候他会嘟嘟囔囔地说俄国是一个该死的国家,自己绝对无法忍受在这里的生活,他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有时候他还会火冒三丈地将身边的人痛打一顿。叶卡捷琳娜的反应则与其截然不同。尽管内心充满了恐惧,但是她根本没有退路。来到俄国,学习俄语,违背父命,皈依东正教,她一直在竭尽全力地讨好伊丽莎白女皇。尽管彼得身上有很多缺点,她还是做好了嫁给他的准备。在做了这么多的让步与牺牲之后,她不会就轻易抛开这一切,重返故里,同自己那位在重骑兵兵团当中尉的乔治舅舅共度一生。

与此同时,繁重复杂的婚礼筹备工作使得已经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大婚之日的伊丽莎白女皇都不得不将婚礼延期,而且延期了两次。终于,婚礼定在了8月21日。在20日这一天的深夜,礼炮声、隆隆的钟鸣声响彻全城。叶卡捷琳娜同母亲坐在一起,母女俩暂时放下了分歧与敌意,“我们友好地聊了很久,对于我接下来需要履行的职责她对我提出了很多忠告。我俩抱头痛哭了片刻,然后便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在这一刻,母亲与女儿都体会到了令人屈辱的失落。约翰娜已经惹得伊丽莎白女皇对她既厌恶又不屑,发展到这一步她在俄国宫廷里几乎已经找不到一寸容身之地了。她很清楚这一点,对于女儿的婚姻所能带给自己的利益,她并没有过多不切实际的期望。她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丈夫身上,指望他作为新娘的父亲将应邀出席这场婚礼。促使约翰娜期盼丈夫到来的并非是她对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亲王不可抗拒的爱意,而是她的自尊。她很清楚伊丽莎白女皇执意拒绝向亲王发出邀请无异于给他们夫妇俩都狠狠地来了一记耳光。约翰娜现在究竟身陷何种境地,这对于她自己,甚至全世界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想要对丈夫解释清楚这一点并非易事。数月来,留在泽布斯特的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不停地写信恳求约翰娜帮他争取到女皇的邀请,这种邀请显然是他所应得的。约翰娜一直对这张请柬心怀希望,她告诉丈夫一切都没有问题,请柬马上就要发送出去了。然而,没有请柬被发往泽布斯特。最终,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得到的解释是尽管黑森亲王、荷尔斯泰因的大公,以及其他数位德意志的贵族都长期生活在俄国皇宫里,但是考虑到俄国内部的舆论,伊丽莎白女皇还是不敢邀请亲王参加这场婚礼。约翰娜告诉亲王俄国方面对德意志亲王都充满敌意。此外,受到邀请的宾客中包括约翰娜的两位亲兄弟,即现在已经成为瑞典王位继承人的阿道夫·腓特烈,以及在阿道夫之后继任为吕贝克亲王主教的腓特烈·奥古斯都,这两位均为德意志的亲王。因此,叶卡捷琳娜的两位舅父届时都将出席她的婚礼,但是他的父亲却无法参加。这不啻为一种公然的羞辱,约翰娜对此却束手无策。

叶卡捷琳娜也一直期待着父亲能得到婚礼的邀请,她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见到过父亲了。她知道父亲很牵挂她,而且还一如既往地天真而坦然地坚信自己能够给女儿一些有用的建议。然而,对于这件事情,叶卡捷琳娜的心愿与感觉都无关紧要。通过这件事情,叶卡捷琳娜的地位与她的母亲一样清晰地摆在众人面前。顶着一头钻石和头衔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德意志女孩,她被人带到俄罗斯只是为了给俄国皇位继承人产下一子而已。

1745年8月21日,清晨6点的时候,叶卡捷琳娜就起床了,当伊丽莎白女皇来突袭检查情况时她正在洗澡,这个能够为伊丽莎白的王朝孕育希望的处女一丝不挂。等叶卡捷琳娜穿戴周全后,女皇与自己的御用理发师便开始商量新娘应该保持怎样的发型才能戴稳头冠。每一个环节都在女皇的监督下进行着,约翰娜得到允许陪在一旁,这才得以为自己远在德意志的亲人们记录下当时的景象。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的银色缎面礼服这么闪烁的衣裳了,礼服上用银线绣满了闪闪发光的玫瑰。礼服的裙摆很大,腰部只有十七英寸,上半身是短袖,非常紧绷。(她还戴着)豪华的珠宝首饰——手镯、耳坠、胸针、戒指……披挂在全身的宝石让她看起来充满了魅力……她的气色从来没有如此动人过……一头闪亮的黑发微微卷曲着,使得她看起来更加年轻了。


由于面色苍白,她的脸上还施了一抹淡淡的胭脂。她肩头缀着一条由银线蕾丝制成的斗篷,斗篷沉重得令叶卡捷琳娜几乎寸步难行。最后,伊丽莎白女皇将象征着俄罗斯女大公的头冠加在了她的头上。

到了中午,彼得穿着一套同样面料的礼服和披肩来到了叶卡捷琳娜的寝室。他也被全身上下的珠宝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扣子、剑柄、鞋扣上无不镶满了钻石。按照女皇的吩咐,这对同样银线钻石满身的新人牵着彼此的手走向了婚礼礼堂。

喧天的号声与雷鸣般的鼓声宣告婚礼开始了。二十四架豪华马车从冬宫出发,沿着涅瓦大道译注:涅瓦大道(Nevsky Prospect),圣彼得堡的主干道,由彼得大帝亲自设计,连接着诺夫哥罗德与莫斯科。该大道的命名用以纪念古代罗斯统帅和政治家亚历山大·涅夫斯基(1220年?-1263年11月),其原名亚历山大·雅罗斯拉维奇,诺夫哥罗德公国公爵,1246年起为基辅大公,1252年起为弗拉基米尔大公。他与瑞典侵略者和德意志条顿骑士团的斗争,使今俄罗斯的西北部地区免于被西方天主教国家征服。徐徐驶向喀山圣母大教堂。新人同伊丽莎白女皇乘坐着女皇的御用皇家马车,这架“差不多就是一座小城堡”的马车由八匹白马牵引着,辔头上都挂着银搭扣,巨大的镀金车轮闪闪发光,厢板和车门上全都绘制着神话故事。英国大使在报告中称“仪仗队绝对超过我见过的任何一支仪仗队”。在教堂里,叶卡捷琳娜被包围在珠宝镶嵌的神像、燃烧的蜡烛、香气氲氤和一行行的面孔中。在诺夫哥罗德大主教的主持下,仪式持续了三个小时。

在整场婚礼中,人们反复地吟唱着祝祷词和庄严的圣歌,对于叶卡捷琳娜的身体而言,自己的这场婚礼却只是一种折磨。美丽的皇冠“异常沉重”,负重之下叶卡捷琳娜的前额感到疼痛难忍,然而在仪式之后还有筵席和舞会等待着她。在教堂里的婚仪刚一结束,叶卡捷琳娜便恳请伊丽莎白女皇准许她将皇冠摘掉,但是女皇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在冬宫的长廊里举行的宴会中,叶卡捷琳娜坚持了下来,在舞会即将举行之前头疼加剧了,她恳求女皇允许她将皇冠只摘掉哪怕几分钟。女皇勉强允许了。

在舞会上,只有那些地位最为显赫的权贵才有权力同十六岁的新娘共舞,荣誉和年龄令那些男人不堪重负。由于伊丽莎白女皇急于让新婚夫妇同房,舞会在持续了一个半钟头之后便被迫结束了。在一大群官员和男女侍从的引领下,伊丽莎白女皇将十七岁的丈夫同他十六岁的妻子护送到了他们的洞房里。一路上,新婚夫妇仍旧牵着彼此的手。

他们的洞房是一个四室的套房,每个房间都十分宽敞华丽,其中三间都挂着银色的布帘,卧室的墙上则挂满了猩红色天鹅绒的布幔,布幔四周还镶着银边。卧室正中间被一张巨大的床占据着,床上盖着大红色的金线绣花天鹅绒床罩,床罩上压着一顶有银浮雕的头冠。到了这里,新娘和新郎便分开了,包括新郎在内的一切男性都退出了房间。女人们留了下来,帮助新娘更衣。伊丽莎白女皇为叶卡捷琳娜摘掉了头冠,黑森的公主帮她脱掉了沉重的裙子,一名侍从递给她一条崭新的来自巴黎的粉红色睡衣。在众人的服侍下新娘终于躺在了床上,可是就在所有的人即将退出卧室的时候她喊叫了起来,“我恳请黑森公主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可是她拒绝了我。”人去屋空,叶卡捷琳娜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孤零零地在巨大的婚床上等待着。

叶卡捷琳娜死死地盯着门,她的丈夫将从门外进来。几分钟过去了,门仍旧紧闭着。她继续等待着。两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是一个人,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我应该爬起来么?还是继续躺着?我不知道。”她什么也没有做。子夜将近,她的贴身女侍臣克鲁泽夫人走进了卧室,“兴高采烈地”向她宣布说大公刚刚吩咐人为自己做了晚餐,现在正等着用餐。叶卡捷琳娜继续等待着。终于,彼得来了,身上散发着一股酒精与烟草的恶臭味。在叶卡捷琳娜身边躺下后,他神经质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说:“要是看到咱俩躺在一起的话,我的下人们该觉得多么好笑啊。”随即,他便睡着了,彻夜未能醒来。叶卡捷琳娜一直没有入睡,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翌日,克鲁泽夫人向叶卡捷琳娜询问新婚之夜的情况,叶卡捷琳娜没有吭声。她清楚头天夜里一定不太对头,可是她想不清楚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在随后的几天夜里,她仍旧“安然无恙地”躺在沉睡中的丈夫身旁,每天清晨克鲁泽夫人的一番盘问也始终没有得到答案。在《回忆录》中叶卡捷琳娜写道:“而且,在随后的九年中这种状况没有丝毫的改变。”

虽然两个人未能圆房,但是此后十天,俄国宫廷却还是纵情于各式各样的社交舞会、化装舞会、歌剧、皇家筵席和一场场的晚宴中。皇宫外,在海军广场,除了为全城人民举行烟火表演,还摆放着餐桌,喷泉里不断地喷涌着红酒。平日里叶卡捷琳娜很喜欢跳舞,但是这些夜晚都令她感到厌恶极了,因为她的同龄人全都不准参加晚宴。“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跳跳舞,他们全都是些六十到八十岁的老头子,其中绝大多数人不是跛着脚,或者患有痛风,就是已经老朽不堪了。”

与此同时,叶卡捷琳娜身边的女同伴被新的人选替换后,其负面影响也日渐凸显出来。在新婚之夜,她发现伊丽莎白女皇已经将克鲁泽夫人任命为她的贴身女侍臣。她说:“第二天,我注意到这个女人已经令我的其他几位女侍都感到畏惧了,我像往常那样想要同其中一名女侍臣聊天时,那位女侍臣对我说:‘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走近我了。我们甚至不得同您轻声交谈。'”

婚姻没能让彼得有所收敛。“我亲爱的丈夫对我毫不在意,他永远都跟他的仆人们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着过家家的游戏。他们装扮成士兵,他来训练他们,自己每天还要把军装换上二十次。我无聊得哈欠连天,没有一个人能跟我聊聊天。”叶卡捷琳娜说。完婚已经两个星期了,彼得终于有话要同叶卡捷琳娜说了——他喜笑颜开地宣布说自己同伊丽莎白女皇的女侍臣叶卡捷琳娜·卡尔相恋了。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妻子还不能令彼得感到心满意足,他接着又跑出去将自己的新恋情透露给了自己的侍从德维尔伯爵。彼得告诉伯爵,女大公根本没法同迷人的卡尔小姐相提并论。伯爵对此提出了异议,彼得立即变得火冒三丈起来。

彼得对卡尔小姐的感情究竟是否属实,或者他仅仅是捏造出这段恋情,好向叶卡捷琳娜(或许也是在向自己)交代清楚自己为何会对妻子缺乏性欲,无论怎样他都很清楚自己令妻子蒙羞受辱了。多年后,在《回忆录》中叶卡捷琳娜写下了自己当时的处境,以及应对的方法。


倘若我的新婚丈夫尚有爱的能力,或者向我示爱的意愿,我都乐意对他心怀爱慕。然而,在完婚后的头几天里,我对他形成了一种可悲的认识。我告诉自己:“如果你允许自己爱上那样的男人,那你就会成为全世界最可悲的人。按照你的脾性,你会期待得到对方的回应,可是这个男人对你却几乎视若无睹,他只会聊着他的玩具士兵,更在意其他女人,而不是你。你的自尊心太强了,所以你不会抱怨什么,因此你几乎不会在意或者讨好这位绅士,也几乎对他没有丝毫的爱意。可怜的小丫头,你只能为自己考虑。”那道伤疤永远地留在了我敏感的心上,我的决绝也从未消失过,不过我小心翼翼地守住了自己的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已经打定主意,从此后再也不会忘情地去爱一个不能对我的爱给以百分之百回报的男人。我生性如此,我的心原本就该而且毫无保留地属于只爱我一个人的丈夫。


当叶卡捷琳娜上了年纪,智慧也与日俱增的时候,在她回想多年前那个年少的自己所面对的艰难岁月时,这些声音仍旧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但是,无论她笔下的记述是否忠实地还原出当初的想法,至少她始终比她的母亲更坦诚,也更现实。约翰娜一直无法抛开自己的幻想,不再按照自己的心愿来记述自己的生活。在给丈夫的信中,她对女儿的婚礼做了一番描述,称这场婚礼“或许是全欧洲有史以来最华丽的一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