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变革时代
- (美)弗雷德里克·刘易斯·艾伦
- 8字
- 2025-03-01 09:50:09
第2章 宏伟与局促
1
1900年的美国生活跟半个世纪之后的美国生活比起来,其所有差别当中,最重要的差别大概是富人与穷人之间在个人收入、生活方式和社会地位上的差别。在世纪之交的时候,贫富之间的鸿沟是巨大的。
有一个例子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加深对这种差别的印象。我前面提到过安德鲁·卡内基的收入。在1900年,卡内基拥有他那家大钢铁公司58.5%的股票。这一年,该公司挣得了41,000万美元的利润。卡内基本年度的个人收入(且不管是不是分红所得)超过了2,300万美元——无需缴纳所得税。在1896~1900年这5年的时间里,他的平均年收入(按同一基准计算)大约是11,000万美元。这些数字还不包括从任何其他财产所获得的其他收入。
就在卡内基享受这一丰厚收入(免税)的同时,全体美国工人的年平均收入大约是400到500美元;一位经济计算师得出了一年417美元这个数字,而另一位得出的数字是503美元。请记住,这些数字是平均数,而不是最低收入。简言之,安德鲁·卡内基的年收入至少是普通美国工人的两万倍。
至此,你应该有了一个基本的对比。安德鲁·卡内基是他那个时代最有钱的人之一,但每年收入数百万美元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的生活方式显示了这一点。让我们看看这种生活方式吧。
首先,他们要建造自己富丽堂皇的豪宅。
在19世纪最后20年的时间里,美国很多百万富翁纷纷作出决定,有钱人要做的事情就是为自己建一幢王侯般的宅邸,率先垂范的是范德比尔特;其余的人争相效尤。到19世纪80年代中期,在第五大道西侧不到7个街区的范围内,就有了范德比尔特家的不少于7幢大房子。你大概会质疑关于这些豪宅的造价的公开报道——威廉·H.范德比尔特的房子300万,威廉·K.范德比尔特的房子300万,以及诸如此类——但似乎可以有把握地说,这7幢房子必定代表了超过1,200万美元的家庭支出(你必须记住,这个数字大约相当于今天的3,600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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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卡内基
这些建筑当中最先建成的3幢——威廉·H.范德比尔特自己的一幢,以及他为两个女儿谢泼德夫人和斯隆夫人建造的两幢——外表上符合纽约的褐砂石建筑传统(在所有方面都符合,除了尺寸),但威廉·H.范德比尔特的房子里面却包含了种类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雕像、油画、挂毯和坛坛罐罐,它们来自英国、法国、德国、日本等各个地方。一个榜样正在形成:美国的百万富翁渴望过王侯一般的生活;既然王爷们都是外国人,王公贵族的文化也同样是外国的,那么,他就必须生活在外国的家具和外国的艺术品中间(品种和数量多多益善),以此显示他的王者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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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K.范德比尔特在纽约的住处
威廉·K.范德比尔特和科尼利厄斯·范德比尔特的宅邸把这一观念往前推进了一步。它们抛弃了纽约的褐砂石建筑传统和纽约的外部面貌。理查德·莫里斯·亨特为威廉·K.范德比尔特设计了一座石灰岩城堡,令人回想起布洛瓦城堡,甚至想起15世纪法国雅克·科尔位于布尔日的宅邸。乔治·B.波斯特为科尼利厄斯设计了一座砖石城堡,同样让人回想起布洛瓦城堡。二者都是辉煌的建筑,给第五大道增色不少,但它们的外国风格却让建筑师路易斯·沙利文哈哈大笑,他觉得,房子应该与居住其中的人的生活相协调。沙利文在《稚语》(Kindergarten Chats)一书中写道:“难道一定要我让您看到这座法国城堡,这座小型布洛瓦,就在这个街角上,在这儿,在纽约,你才会哈哈大笑吗?难道一定要等到你看到一位戴着缎面礼帽的先生走出这座城堡时你才会哈哈大笑?你难道没有幽默感,没有悲悯感?难道一定要我告诉你,尽管一个人可以在身体上生活在这幢房子里……但他不可能在道德上、精神上和灵魂上生活于其中,难道要我告诉你,他和他的房子是一个悖论、一个矛盾、一种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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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尼利厄斯·范德比尔特的城堡(纽约)
没有诸如此类的疑虑困扰范德比尔特家族,他们也没有让任何事情限制他们对庄严高贵的热心。后来,这个家族的财富也被用来建造纽波特的几幢宏伟的宅邸,其中最大的是科尼利厄斯·范德比尔特的“听涛山庄”,它有点像一幢特大型的意大利别墅,最令人眼花缭乱的是威廉·K.范德比尔特的“大理石公馆”,它的建筑、装饰和家具据称花掉了大约1,100万美元。还有弗雷德里克·W.范德比尔特位于海德公园的那幢大房子,它的饭厅大约有50英尺长。还有威廉·K.范德比尔特位于长岛奥克代尔的那幢“闲暇时光”,共有110间房,45间浴室,一间可容纳100辆汽车的车库。但在所有这些世纪之交的城堡当中,冠军还得算是乔治·W.范德比尔特位于北卡罗来纳州阿什维尔市的公爵宫,他给它取名“比尔特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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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特摩庄园
比尔特摩庄园也是法国式的,是亨特仿照卢瓦尔河畔的大城堡的样式设计的。它有40间主卧室,一个棕榈庭院,一间橡木客厅,一间宴会厅,一间印刷室,一间织锦画廊,一间藏书250,000卷的图书室。它被一片种植园所环绕,这片园子逐渐扩大,直至覆盖了大约203平方英里,让范德比尔特有了充足的空间,尽情发挥他对农学和林学的兴趣。范德比尔特雇佣了一位名叫吉福德·平肖的年轻人担任他的林业主管,使后者能够得以拿出美国林业的典范之作,被称为“美国大规模森林管理最早的实用范例”。
J.斯特林·莫顿(他是19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的农业部长)以钦佩中夹杂着嫉妒的态度看待范德比尔特在农业和林业上所作的实验工作。“他雇用的人比我手下的人还要多”,莫顿部长说,“他花出去的钱也多于国会给农业部的拨款。”
一点也不奇怪,当时的一位编年史家思忖道:“考虑到范德比尔特家族在纽约有六七幢豪宅,而且,他们还有数量更多的乡村庄园,下面的说法似乎是可信的:他们在修建住所上投入的钱,跟欧洲任何王室家族不相上下,只有波旁家族除外。”说到修建巨大的别墅和城堡,远远不止范德比尔特一家。戈莱特、贝尔蒙特和伯温德在纽波特的房子;弗拉格勒在棕榈滩的房子;古尔德在新泽西州莱克伍德的房子;怀德纳在费城附近的房子;菲普斯在匹兹堡的房子——这些还只是20世纪头十年的百万富翁试图在其中过王侯般的生活的少数几幢巨大建筑。
如果你一幢接一幢比较一下这些豪宅富丽堂皇的室内照片——大理石地板,弯曲的大理石楼梯,挂毯,大瓮,天鹅绒幔帐,有雕刻和绘画的天花板,铺着锦缎的椅子,壁画,管风琴,盆栽棕榈树,以及举着电灯支架的古典雕像——你一定很想知道,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是否一定感觉到有点不那么亲切。你应该会想起安娜·罗伯逊·伯尔对钢铁百万富翁亨利·克莱·弗里克的描写:“在他那幢豪华宅邸里,坐在哥特式华盖下的一个文艺复兴式的宝座之上,他的小手里拿着一份《星期六晚邮报》。”这些大理石大厅不仅毫无舒适可言,而且,法国小说家保罗·布尔热发现,它们的室内陈设缺乏适度,缺乏克制。“太高的大厅里,地板上有太多价值昂贵的波斯地毯和东方地毯”,在一次访问纽波特之后,布尔热评论道,“客厅的墙上有太多的挂毯,太多的油画。来宾室里有太多的小摆设,太多的珍稀家具,餐桌上有太多鲜花,太多的植物,太多的水晶制品,太多的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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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富翁们的豪宅,室内之奢华令人咋舌
你还会想起哈里·W.德斯蒙德和赫伯特·克罗里在《美国豪宅》(Stately Homes in America)一书中所作的中肯评论,大意是,百万富翁聘请的建筑师们所复制的欧式宫殿和城堡,不单不是私人宅邸,而且也不是公共建筑,挤满了控制着本地区命运的高贵家族的门客和侍从,而且,作为公共建筑,它们“按规矩来说可能太豪华了”。在一块没有农民的土地上,像这样一些豪宅是反常的。
有些百万富翁极力避免宫殿般的富丽堂皇。比方说约翰·皮尔庞特·摩根,尽管他过着真正的帝王般的生活,但他宁愿要男人的舒适,而不是大理石的华贵(他的图书馆除外,那是他在世纪交替之后修建起来的,藏有他的一部分珍本图书和手稿的非凡收藏),摩根自己在城里的住所位于纽约市麦迪逊大道291号,与其说豪华,毋宁说是宽敞:有十来个仆人就足以把它打理得有条不紊。他位于海兰福尔斯的乡村别墅很宽敞,但并不张扬,今天的很多美国乡村俱乐部都比它要大。他在伦敦的那幢联排别墅不会让人想到宫殿,尽管里面有一批油画收藏,令荷兰、法国、西班牙和英国的艺术鉴赏家们叹为观止。不过,他在伦敦郊外还有一幢相当大的乡村别墅,在阿迪朗达克山区有一座11,000英亩的庄园,在乔治亚州海岸的吉柯岛俱乐部有一套私人公寓,在纽波特有一间“垂钓棚”,在巴黎的布里斯托尔酒店和罗马的大酒店有自己的专用套房,是为他专门留出的,他随时可以使用,而且,除了所有这些住处之外,他还有一艘300英尺的蒸汽游艇“海盗三号”,充当了他的一个额外的住处,无论是在大西洋沿岸,还是在地中海。(他在尼罗河上还有一艘私人蒸汽船,是为了他的游乐建造的,只要他在埃及就可以使用。)而且,我们几乎不能指控摩根小气,曾几何时,他想让“海盗三号”铺上跟“海盗二号”一模一样的地毯,但发现这样的地毯已经不再生产,于是他便下令,给织机装上老式模板,好让他定制的新地毯跟原先的图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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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的“海盗三号”
安德鲁·卡内基的偏爱在很多方面也比那些频繁出入纽波特的百万富翁们更简朴。他在第五大道和第91街交界处为自己修建的那幢房子尽管也很大,但他并没有想方设法让它看上去像宫殿,它的样子有一种有所弱化的乔治一世时代的风格。他的游艇“海风”号,跟摩根的“海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但是,在19世纪90年代,他在自己的故乡苏格兰购得了一片庄园“斯基博”,只有在那里,他才真正地尽情放松自己。最终,这片庄园达到了32,000英亩的规模。在庄园里居住生活的有两三百人,卡内基投入了大量的金钱用于修路。尽管他更喜欢不修边幅的衣着和不拘礼节的娱乐,而且,在斯基博城堡,他几乎总是穿着一件淡灰色的诺福克短外套和灯笼裤,但每天早晨,他和他的客人们总是在8点钟的时候准时被“卡内基风笛手”所唤醒,风笛手从很远的地方走近城堡,绕行一周,然后在卧室的窗下吹响风笛,片刻之后,他们便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欣赏“卡内基风琴手”演奏的管风琴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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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内基的房子(纽约第五大道)
约翰·D.洛克菲勒那幢位于纽约达里镇附近波坎蒂克山的房子(他每年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富丽堂皇可言。洛克菲勒不讲究排场,他的品味是施洗约翰式的,而不是美第奇式的。在他19世纪90年代中期从商业活动中退休之后,他因为健康状况不好而行动不便,因此在世纪交替之后的那些年里,他一直以全麦饼干和牛奶为主食。为了每天必打的高尔夫球,他弄来了一辆自行车,每击一次球就骑自行车去下一个位置。洛克菲勒的举动更多地是出于对人身保护的关注,而不是贪图显赫的派头,因为他知道,标准石油公司冷酷无情的方法给自己制造了一些凶狠的死对头。他在波坎蒂克山所做的事情,就是逐步建造一个巨大的人身围场,在这个围场里,他可以过一种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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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菲勒和他的自行车
这片庄园直到世纪交替很久之后才宣告完工,当时,德克萨斯和俄克拉荷马两个州发现了石油,而且汽车也越来越流行,这使得他的百万家产增加的速度比花掉的速度更快;但这一格局更接近于1900年,而不是他的垂暮之年。就算洛克菲勒自己的房子不是一座宫殿,但他的庄园里至少有75幢建筑,其中有一幢是宫殿;就算他自己一辆汽车用了15年,但他庄园里的车库却建造得足以容纳50辆汽车。在他的庄园之内,有70英里私人公路,他每天下午可以驾车在这条公路上悠游;有一个私人高尔夫球场,他每天早晨可以在球场上打球;庄园里的雇员从11,000人到1,500人不等,具体依季节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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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菲勒的房子(波坎蒂克山)
所有这些,仅仅只是波坎蒂克山一处;洛克菲勒还在莱克伍德有一片庄园,每年春天他在那里住;在佛罗里达州的奥蒙德海滩有一片庄园,用于过冬;在纽约的第54街有一幢城市宅邸;在克里夫兰的福雷斯特山有一片庄园,他从未去过那里;在克里夫兰的欧几里德大道有一幢房子,他同样从未使用过。大概,从来没有哪个人资产规模比他更大而生活比他更俭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