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公共生活与政治生活——他的主人们靠他养活——荣耀不过是过眼烟云——东方问题与野兔关系

可我的主人想让我为谁击鼓呢？我心想。发生了这些事后，谁还会进杜伊勒里宫呢？我后来我才知道，除了国王外，我的老住处一切依旧；上流社会络绎不绝地在那里出现，孩子们在那里玩金鱼。

当晚，我就得知了我的命运：我再也不能回到我的王家小阁楼了。我的主人在香榭丽舍大街用四块板搭起一个灰顶小棚子，四面透风；在这露天的小剧场，我，生而自由的动物，朗布依埃森林的公民，被迫为虐待我的人类表演，牺牲我的骄傲、尊严和健康。

我还记得主人在我表演前几分钟跟我说的话。

“感谢上天，”他说道，“给了你超乎普通野兔的智商后，又让你遇上我这么好的主人。我一直管你温饱，给你住处，不求回报；现在是你证明野兔知恩图报的时候了。你以前只是一只乡下野兔，现在你是受过教育的动物了，还可以自称是第一只如此博学的野兔！多亏了我有远见，你才在娱乐之余学会了这么多技能，现在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了。这很公平。在人类当中，无私付出往往都会有回报。你记着，从今天起，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你的观众是法国人，他们的严厉和高品位是出了名的，失败无法被原谅。要避免失败，只需取悦大家。想想你将在社会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能够愉悦大众，总是件美事啊！暂时忘了查理十世的名字吧；在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想活下来有时只能忘恩负义。所以，注意了，不能再乱七八糟地敲鼓了，因为不能再有过失，任何疏忽都将是致命的。你呢就好好表演，我就负责收钱。我们可能赚不了什么大钱，但至少能勉强生活。”

“嗬！”我想，好一篇长篇大论！这位暴君既天真又无耻。听了这些话，大家该不会认为是我哀求他囚禁我，把我带离乡下，让我学习表演，成为最有才能的野兔？不会觉得我应该对他每次都放我一条生路而心怀感激吧？

尽管一开始我有情绪，但我的表演还是很成功的。全巴黎人都想看我表演，我表演的节目越来越多，三年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演出，去过巴黎综合理工大学，为路易·菲利普、拉法耶特侯爵、拉菲特和十九位部长演出过，还去过波兰，一直为拿破仑……一世表演。

我学会了，记下来吧，我亲爱的喜鹊，这可是历史，我学会了开枪。

开第二枪时，我就习惯了。

我完全相信，我想，他在开第一枪时就聋了。

我开枪的次数甚至比那些打过仗的人还多，比如那些著名的国民警卫军，历史很快地就会忘记他们的名字。

幸运的是，在很长时间里，我没有一次认错人或是弄错对方的价值。然而生活中一直充满诱惑，不止一次，那些可能是谋反分子或者便衣警察的观众怂恿我，为了伟大的伯利亚克、威灵顿、尼古拉斯或其他人开枪，还好我总是能成功逃脱这些陷阱。

主人成了我的同伴，到处说我正直，说我是金不换。

在我的整个公共与政治生活中，我只对一个问题有过兴趣。那就是东方问题，东方以其大胆的外交征服了所有国家的野兔。在那里，野兔受到立法者的格外关注，他们禁止吃兔肉，所以我对奥斯曼帝国的扩张丝毫不感到担心。

但是，唉！瓦罐不离井边碎。一次，我辛苦了一整天，刚刚结束第五十场晚会表演，收获了不少掌声，主人拿了不少钱；照亮舞台的两颗蜡烛也燃烧殆尽，我想着这一天结束得不错，睁着眼睛正睡着（为了取悦布封先生），我的暴君应那些贪得无厌的观众要求，宣布要进行第五十一场表演。我承认，我已经没耐心了：把快乐建立在取笑或玩弄他人基础上的人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快乐。我怒火中烧，当我再次站在那该死的舞台上时，我已经晕了。我还记得我机械地将爪子放在了枪的扳机上。

“为了路易十八！”我的主人喊道。

我没动，但是，我承认，我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了。我出色的表演迎来了雷动的掌声。主人执着地拿着鼓向观众们求赏钱，那天的观众有的是钱，几张大票子落在了鼓上。

“为了威灵顿！”沉默之后掌声再次响起，钱又纷纷地落在鼓上。

“为了查理十世！”我的主人胜利般地大喊道。我一阵眩晕：

狗在吠，扳机扣动，子弹出膛。

“打倒卡洛斯派！”愤怒的人群喊道：“卡洛斯派去死！”我是朗布依埃森林的一只野兔，怎么会是卡洛斯派呢？但被激情冲昏了头脑的人群已经失去了理智！

一眨眼间，我的舞台、我的主人、收来的钱、蜡烛和我自己全被打翻，被掠夺一空。这就是人类！圣奥古斯丁和米拉波伯爵说得都有道理，神殿与废石间只有一步之差，光荣只是硝烟而已，什么都靠不住。我还想起奥古斯特·巴比耶关于民望的美丽诗句。幸运的是，恐惧让我恢复了理智和勇气，我趁乱逃了出来。

离开见证我光荣与失败的小剧场五十多步，我还能听见愤怒的人群在疯狂叫喊。就在我试着跳过香榭丽舍大街边的一个水沟时，像我一样逃离现场的人蜂拥而至，我撞在了其中一人的腿上。我跑得太快，撞得又太猛，我和这双腿的主人一起跌进了水沟。完了，我想，人类这种自尊心那么强的动物，绝对不会原谅我这只可怜的野兔害他栽进坑里，让他这么丢人了：我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