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落幕,知府带着人离去。
花自量在十月房门前踌躇,今日之事着实怪异,先是沈绾突然登门,再是知府带人捉凶,细细想来今日问道所作所为就是冲着十月来的……
司业从屋内出来,手里捏着一只瓷瓶,瞧见花自量,淡淡道:“来得正好,你来上药。”
“守净呢?”
“闹脾气,不知哪去了。”
花自量接过瓷瓶,眉间浓浓愁绪散不开,他开始怀疑答应沈绾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司业见他如此只当是他担心十月伤势,宽慰道:“皮外伤,擦上药,不消几日便可痊愈。”
他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问:“问道师叔方才为何唤你道友?你也修过道?”
“早些年修过一些,那人是你师叔?”司业讶于两人关系,沉下脸来,皱着眉,“你可知他今日对十月起了必杀的心思!”
他自然是知晓的,但师父曾说过,师叔是捉鬼的好手,一生从未出错,但十月怎会是谋害佟掌柜之人?
“他在那缕发丝上施了驱纵术,驱使发丝来到烟雨楼,找上十月,虽不知他与十月有何仇怨,但他要致十月于死地这一点毋庸置疑。”司业顿了顿,又道:“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他若是再找上十月……”
“不会!”花自量毅然决然道,“我不会再让他伤十月,就算是拼上我的性命。”
司业脸色稍缓,一手搭在他肩上,叹了口气,:“佟掌柜之事,我会查清楚。”而后离去。佟掌柜病得蹊跷,或许与鬼帝所说的祸乱有关,无论如何,他需亲自查看一番,但在此之前,尚有一事要做。
他在楼中搜寻守净的气息,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她。
她坐在烟雨楼顶上,将头埋在臂弯之中。感觉到他靠近,却无动于衷。手中攥着半张宣纸,在风中残舞。
原来,今日两人发现湖上笼罩着一股妖媚之气,极不寻常,湖中有许多亮着灯的画舫,画舫中不时传出阵阵□□之音,故两人为一探究竟,化身其中。十月唤司业时,司业正给她画丹青。那是司业头一回,那样仔细地看着她,仿佛眼中只有她一人。
以子之手,画汝之眉眼,丹砂做唇,青雘描丝,画得沉鱼落雁,也不及汝之万一。
她满心欢喜地以为司业终是明白了她的心意,但他却在接到十月召唤时,毫不犹豫地丢下笔墨,弃她而去。
墨笔在她的脸上画出一道丑陋的墨迹,她慌忙中抽出丹青,画纸裂做两半,她也顾不上。她追着司业,到头来却看他牵住别人的手,看他为别人渡去神力,看他为别人不顾安危。
司业望着那半张丹青,猜想她该是因丹青破裂而难过,于是安慰道:“莫要难过了,明日我请一位画师为你重画一副,可好?”
“不好!”守净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怒急将手中丹青撕个粉碎,朝司业丢去。
司业施了个法,碎片凭空消失,“你到底在闹什么?”
“你不知道?”守净喊着,风卷起她的衣裙,吹乱她的头发,吹散她肆意横淌的眼泪,她哭喊着:“你不知道!你从来就不知道!”
她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阵阵回音。
司业垂头,挫败感陡然升起,这些日子的静心咒,终究是白讲了。
两人的动静,十月与花自量在房中听得清楚,不禁感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花自量笑道:“各有造化,你又何必苦恼,你只要知晓我心向你便好。”
十月心口骤然收紧,他说,我心向你,他心中有她!这一世他当真心中有她!千年前,他留下一句空口许诺,许她来世相爱,她恨过,怨过,苦苦煎熬,终究抵不过爱意,她为此等待千年,她曾装作毫不期待,但此刻她才明白,她一直要的就是他亲口说出,他心中有她。
她往日挂在脸上的淡然一点点地瓦解,既欢喜而又难以置信,她不禁抓紧他,生怕如梦消散。
而他握住她手,仿佛握着世间珍宝,在他心中,她就是从天而降的仙女,知他所有,与他契合,陪他生死,毫无保留,她温婉却坚韧,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不知从何时起,都令他移不开眼睛。
他喜欢她恬静的笑容,喜欢她软糯的声音,喜欢她制香时的全情投入,喜欢她的一切。
她的身边怪事频发,他曾因此犹豫,但今日她受伤时,他的心也像被抽了一鞭子,她向他述说情衷,直言喜欢他千年未改,那一刻,他便决意不顾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不顾终身孤煞的预言,他只想回应,与之相同的心意。
他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水,宠溺打趣:“这便是喜极而泣吗?”
十月吸了吸鼻子,埋入他怀中。一千年的思慕,终有依托。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极尽温柔,“该上药了。”
她依依不舍地退出他的怀抱,伤在胸前,她淡淡道:“我自己来把。”
“肩上的伤,你看不着,如何上药?”要不是他红了耳朵,她可真以为他如说的那般,理直气壮。
她轻褪罗裳,露出伤处。
肤白胜雪,锁骨清晰可见,锁骨窝深深内陷,花自量心想她比想象相中还要瘦些,不禁嘟囔:“以后可得多吃点才行。”
再往下,皮肤微微隆起,丰腴半露,他急急撇开眼,死死盯着她的肩,不敢移开眼,再多看一眼便是轻浮了,只是心中仿佛落入一块巨石,心海荡漾,久久不得平静。
他的发丝慌乱地垂落,垂在她的肌肤上,有些痒,她抬起手,将那缕发丝撩至他身后,动作间,衣裳滑落半分,他无意一瞥,即刻伸手拉起她的衣裳。
“不许乱动!”语气有些急,听在她耳中被当成呵斥。
她委屈叨叨:“你的头发落在我身上,痒。”
他忽的凑近,“你乱动,我心痒,该如何?”
□□渐浓的眼神,近在咫尺的唇,上下滚动的喉结,加速起伏的胸膛,空气也逐渐升温。
“肩上的药上好了,剩下的你自己上吧。”他丢下一句话,仓皇而逃。
十月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捏紧他慌乱中塞在手中的瓷瓶,瓷瓶上仍有余温,与他的掌心一样温暖,不自觉地嘴角扬起笑意。
她来到人间的第一个冬季,她的小花终于成了她的小花,他们的心靠的那么近。这时,她尚未能知晓,她与花自量再次靠近,却要等到来年冬日。
寒风呼啸,街上仿佛回荡着阵阵呜咽,家家户户紧闭房门,行人匆匆归家,只一人在夜色中缓步而行。
此人正是司业,他趁着夜深人静潜入佟掌柜家中,佟家其他人均已睡下,房中仅佟掌柜一人,躺在床上,睁着眼,心口贴着一张黄符,他拧着眉头。
锁魂符!那道士竟然对凡人施锁魂符!此符能将人的三魂七魄锁入符中,令人从外表上看与正常人无异,实则已魂魄离体,要知道魂魄离体过久,则再也无法重归人体。
他伸手摘下那张符,佟掌柜的脸色顿时发青,唇色发紫,两只手紧紧捂住心口,见状他将黄符重新贴回佟掌柜的心口,再观其手腕,果然有放血过的痕迹。
一阵脚步声传来,司业隐匿身形。
问道快步踏入屋内,四周张望,未见人影,又仔细检查了佟掌柜心口的黄符,的的确确被人动过,他就住在与佟掌柜隔着一间屋子的地方,刚察觉黄符有异动便赶来察看,竟然还是让那人逃脱!
他依稀猜出,今夜到访之人定是白日烟雨楼遇见那位道友,由此可见,那人道行远远在他之上。心中暗自计较,按照原计划恐无法达成目的,他必须找知府重新商议才行。
待问道离去,司业重新显露身形,随手捏了个法术,化作一阵风跟上问道。
他望着佟掌柜,陷入深思。佟掌柜确实中咒,此咒名为“蛊心”,专蛊心魄,中咒之人将经历万虫噬心之痛,直至心魄衰竭而亡。而锁魂符将心魄锁住之后,便可暂避蛊心咒的伤害。
但,以问道之力,大可解开蛊心咒,却用锁魂符,多此一举,必有所图,且所图必与十月有关。思及此,他眉间疑惑更重,十月千年未现世,问道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思慕盏!
几经思索,他摘下锁魂符,凝结术法于指尖,点在佟掌柜心口处,轻而易举化解蛊心咒,他虽不晓得问道等人的计划,但只要逆着他们,让他们不如意也是好的。
佟掌柜悠悠转醒,见着司业顿时感激涕零,翻滚着跪下,“活菩萨大慈大悲,多谢菩萨救小人一命,日后小人定当牛做马回报。”
司业侧身避开,他可担不起菩萨的称呼,看来佟掌柜中咒期间对外界发生之事,并不是毫不知情,于是问:“你可知何人下咒害你?”
“是……”佟掌柜哆哆嗦嗦,怕得很,“是知府大人……”
知府?他与问道究竟有什么计划?司业暗自打算,只对佟掌柜道:“如今你已无大碍,今后自个儿多加小心吧。”而后快步离去。
佟掌柜仍是跪着朝他离开的方向,重重磕了一头。
第二日一早,佟掌柜便大街小巷地敲锣打鼓,说是知府带人将自己的心疾治好,赞誉他是百姓的父母官,夸夸其词,言有知府在便可保他百年无忧。
此事传入司业耳中,司业只觉着其难得聪明,如此一来,知府便不能再害他。
不仅如此,佟掌柜还为烟雨楼补上开业贺礼,示好之意明显。
此举弄得花自量云里雾里,生怕他又搞什么花样。
倒是十月浅笑着,收下贺礼,“愿金银花与烟雨楼,从此后双双丰盈。”
“好好好!双双丰盈!”佟掌柜笑着恨不得将嘴角咧到耳根,与之前的奸笑假笑不同,这才是发自内心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