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爷爷辈的事。
那时候老瓜刚刚十八岁。
辛丑年二月初十,我老家的老街道上发生一件事,一个风风火火的小伙子把一位头发斑白的老汉撞翻在地,小伙子看都没看地上的老人家一眼,头也不回跑远了。
老瓜:“赶着投胎吗?撞着人了!喂!”
背影已经是米粒大小,老瓜啐一口水,自己把老汉扶起来:“没啥事呢吧,那小子跑的贼麻溜!”
老汉的两只混浊的眼珠里光彩异样,老瓜看着说不出的不对劲,没来得及想,老汉开口了:“今年多大了?”
“刚刚十八,呵呵。”
“好小伙子!有福气!”老汉拍拍老瓜身上破补丁的洗白的衬衫,细细瞧着他年轻的脸,“好,我记住你了。”
老汉转身离开时,老瓜分明看见他舔舔嘴角,像极看见好吃的东西。
老瓜虽然背后一凉,但是没有察觉什么不对。打个喷嚏后摸了摸鼻子,才想起来他要去打酱油。
这件小事老瓜很快忘记,当天晚上再次经历一次因为逃课被男女双打的糗事后,老瓜负气离开了他生活的破泥坯房。
老瓜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寻找今天晚上的落脚点,不知道晃荡了多久,他看见一栋筒子楼。在他那个年代的人眼里,楼不是一般人可以住的起的,而且这楼好像没有人,一种虚荣心驱使着老瓜走过去。
老子特么也是住过楼的人了!老瓜有些兴奋,他快步走过去,第一眼有些失望:筒子楼的外皮灰不拉几,外面抹的水泥凹凸不平,看着十分掉价。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窗口,老瓜想到了碉堡,突然害怕里面是不是也藏着嗷嗷乱叫的机关枪,都瞄着他。
老瓜犹豫好久,还是决定进去看看。不然,这十里八荒地,他睡哪里去?他没有交好的朋友,没有看得起他的亲戚。
筒子楼底层啥都没有,像个杂物间,什么破铜烂铁都有,老瓜没兴趣,他去楼上看有没有房间睡觉。
一只脚才踏上二楼,老瓜就发现奇怪的地方:二楼有好多人!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四五个!
一个衣服破破烂烂,头发邋遢的中年男人坐在靠里的墙角跟边抠着脚,边抽烟,老瓜认出来那烟是个高级货。
“烟,捡的吧?”老瓜没头没脑地说。
所有人,包括那个中年人,都齐齐看向他。老瓜摆摆手:“没,我没其他意思,就是问问!”
中年人摇摇手:“你过来。”
老瓜不知道他要干嘛,不敢动,木木地站着。
“我喜欢识货的人,我们聊聊。”中年人呵呵一笑,一嘴黄色烂牙好不惹眼。
“我,我就找个地睡觉。”
众人哄堂大笑,一个穿着比较完整的年轻人指着他说“睡觉要去有女人的地方,来这里干啥?”笑声又起。
老瓜知道他们在说啥,不气不恼,问他们:“那你们搁这干啥呢?”
中年人手里的烟已经是烟屁股,他深深吸了最后一口,恋恋不舍地扔到地上。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对老瓜说:“有钱吗?有钱你可以睡这!”他指了指一个关着的屋门。
其他人起哄:“对!没钱就滚!有钱是大爷!”
老瓜顾不得他们答非所问,提到钱就是伤他自尊心,他脸红脖子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人要吗!”
如雷的声音让这个地方鸦雀无声,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老瓜发这么大火。最后,中年人说:“我们不杀人――就给你住一晚吧。”
其他几个看见老瓜的模样,不敢再说话。谁都怕恶人,尤其是这些欺软怕硬的纸老虎。
中年人安排的房子就是他手指的那间,里面就一个简陋的木板搭的床架子,只有一条棉花翻出来的薄被子,一张桌腿长短不一的桌子,依然是木板搭起来的。
老瓜指指屋里的陈设:“我以为住楼多豪气呢!还不如我家!”
年轻人面露讥笑:“真是乡巴佬,这是给穷人住的筒子楼,又不是小洋楼。”
中年人说:“之前的人搬的什么都不剩,你这间算好的了,我们哥几个还不如你。”
矮胖子:“当时选这间不就好了啰,我还要去垃圾场翻别个的‘地图’……”
高个子:“嘛地图?”
年轻人:“哈哈哈,就是别个人夜里阀门关不住撒,一泻千里噜!”
几个人又笑成一团,听懂了的老瓜也跟着笑起来。原本不愉快的气氛一扫而光,老瓜看看自个的“房间”,想想矮胖子的“地图”,没什么怨言了。
老瓜有个别人羡慕不来的地方,就是着床就睡。但是,他的睡眠不深,眼睛闭着的,意识醒着的。
那个时候,大家已经各归各屋,老瓜才把门锁上,就听见有人说话,是蚊子叫那样的,听不真切。
老瓜想可能还有人在聊天,不关他事,就上床睡觉了。
他刚刚睡下去,眼睛还没合上,就听见有人敲他门。为什么确定是他的门被敲?因为他的门在颤动。
那样子真像有东西要破门而入,老瓜紧张起来,他提高声音问:“谁?”
敲门声停了,门不动了。
老瓜以为没事了,下床去看门,一看冷汗直冒,门的下边是有缝隙的,一条尼龙线那么宽,老瓜看见那缝隙里流淌出浓密的黑头发!像液体流淌,悄无声息,他要不来看门,根本不知道。
是不干净的东西!老瓜下意识这么想,他慌,但是他不表现出来,他不能让外面的东西知道他怕,会被动。
该怎么办呢?老瓜想这是二楼,从窗户跳下去不会有事的。可是过去看窗口,才发现这里的窗口跟碉堡的机枪口真是像,他不变成机关枪还真就出不去。
躲起来?这地方空荡荡的。就这样等着?除非他是傻子,知道有危险,谁会干坐着!
老瓜一摸兜里,翻出个洋火,他听那什么英吉利回来的白西服说这叫打火机,一按就有火。他想能不能烧头发?有用吗?
眼看蛇一样的头发已经进来不下几十厘米,老瓜心一横,准备对着头发来一下,转机来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敲锣声,还伴着公鸡打鸣,似乎还有人说着梵语。老瓜听不明白,只记得头发受了惊似的缩了回去。
“何方妖孽,还不速速伏法,急急如律令……”中气十足的声音,浑厚如钟。
老瓜只有这句听的真真切切。
门外,怪叫四起,老瓜才知晓鬼东西不止一个。他当时就后悔,怎么就来到这个鬼地方?
老瓜在屋里胆战心惊,过了很久,才敢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声音。老瓜把头靠在门上,大气不敢出,还下意识地控制自己心跳的声音,什么都没听见。
听了老久他才把门开出一条缝,眼睛往外瞄,门外静悄悄,看不出什么异处,好像刚才所历不过是梦一场。
放大胆子的老瓜推开门走出去,吓哑的嗓子叫了两声,比鬼叫好不到哪里去。最里的屋子走出一个人,是那个年轻人。
他惊讶地看着老瓜:“咋了?”
老瓜警惕地打量他:“其他人呢?”
“睡觉,你贼兮兮地干嘛呢?”年轻人见他神色有异,也戒备起来。
老瓜看他面色正常,应该是个人,暗自松了口气:“好像刚才做了梦。”
“那没事就回屋去吧。”年轻人松了口气,说完转身回屋。
他背后的老瓜瞪大眼,不做思考就跑了出去,一气呵成,老瓜已经下了楼。
最后看一眼夜雾中鬼魅一样的筒子楼,老瓜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他想碉堡都比这安全!
一路无事,一夜无事。老瓜偷溜回家,睡到天明。天亮他又从自家后门偷溜出去,生怕被父母抓住又是一顿好打。
经过一个施工的地方时,老瓜看见了那个夜里的筒子楼,已经被大家伙推倒,粉身碎骨。老瓜想真好,这吓人的楼!
施工人群里惊呼起来,有人说挖出了死人,老瓜凑上去看见他们搬出来四个死人,第一个是矮胖子,第二三个分别是高个子和中年人,无一例外的血肉模糊,像被狗啃过的鸡腿肉,让人不忍直视。
老瓜觉得恶心,他真庆幸自己能逃出来。不过,什么东西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这样?老瓜想起门外的头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突然,他看见有人背对着他和施工领头人说话,那背影有些熟悉,老瓜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
那人回头,老瓜定睛一看,是那个被他扶起来的老汉。
“你说这里风水不好?”领头人不顾他们准备叙旧还是怎地,继续追问。
“虽然没想到这里会出现这样的聚阴之地,但是确切无疑。”老汉点点头。
“你说这个养尸啥意思?”
“这个不便在这里说,这样吧,等会告诉你――就听我的,不要动!”老汉说的斩钉截铁。
领头人认真地点点头,接着布置任务去了。
老汉回头看见老瓜直直看着他,说:“看来都听见啦?”
“昨儿晚上是你?”老瓜问。
“是我。”老汉也不含糊。
“恩人啊!”老瓜说着要跪下,老汉眼疾手快扶住他。老汉说:“我说了,你有福气,小伙子。你就记着,多行善事,必有福禄!”
老瓜点头如捣蒜:“那昨儿……”
老汉摇摇头:“不要问,这种事你们不需要知道太多。”
老瓜不解:“我们?”
老汉:“快些离开吧,即使我在,也保不齐不出事。快些走吧!”
老瓜无法,只好再谢一次,然后反方向走了。临走,他回头问:“您叫啥?”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