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了手,坐回地上。在黑暗中,恍惚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这个她从漆山就上了心的男人,这个平曰把她捧在手心宠的男人,不爱,她做不到。不恨,同样困难。
“除了这件事,你可还有对我撒谎?”
他想说,一切都是他策划的,是他让钱满制出症状与疫病相似的毒药,命令死士下在岐阳军中,目的是让岐阳军队失控,但他没想到,那毒药竟然变异,有了极强的传染性,最终连百姓也未能幸免。
更没想到,沐项会来边境,那毒会害死他。
可他怕,怕说出真相,会让她彻底厌弃了他,会再也没有转園的余地,也终是失了坦白的勇气。
在行宫知晓岳父因疫病而亡后,他第一时间就命人处置了钱满,如今钱满已死,死士也全都被处理,关于那件事,再无人知晓了。
“没有。”两字一出,他脑中一片空白。
八月的天气燥热难当,他却浑身冰凉,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看他,把脸埋得更低,一字一句道:“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他捏紧了拳头,沉默了好半晌。
他红了眼眶,“好。”
他吩咐宫人小心照看,去了勤政殿。
看到这儿,柳北嫌弃地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她早知道能成千古一帝的人,心思肯定深不可测,没想到,也会为了爱情如此患得患失,愚蠢地撒这种
谎。
白七忐忑问她,“柳北,你是不是很讨厌撒谎的人?”
她眉头紧拧,不解地看向他道:“难道你很喜欢?”
他小心地措辞,慌慌道:“不不不,怎么可能喜欢?我是说,撒谎的人,可能是有苦衷呢?就拿这个姓易的来说,他此刻撒谎,对两人都好。”
“错了就是错了,遮遮掩掩的,拆穿了更难看。”
“旁观者自然清,当事人这么做也是经过深……深思熟虑的……吧?”在柳北越来越不爽他的脸色下,他连辩驳的舌头都打结了。
她孤疑地眯了眯眼,这人平白无故和她掰扯这些做什么?
她警惕道:“你一个上仙,也会撒谎吗?”
“咳,上仙哪会撒谎?”他睁大形状完美的瑞凤眼,无辜地看着她道。
待柳北转头,他心虚地咬了咬唇,绯色的唇瓣更添了几丝生气。
上仙没撒谎,上古神君撒了。
她以为他是上仙,所以,约等于,他没撒谎。
啊,他真是最聪明的上古神了。
最近宫里的气氛比过年时还要糟糕,明明如今的青岳,因皇上的御驾亲征,国土扩大近一倍,成为了东陆实力最强盛的国家,世上再无岐阳,该是大快人心举国大庆的好事。
但一向勤政的易衍,在早朝上时常走神,还面无表情,动不动把一众朝臣批得体无完肤。这样的帝王,让他们战战棘棘,生怕说错一个字。
“皇上,原岐阳国百姓的赋税是否也减三成?”户部尚书道。
皇上最近喜怒无常,因岐阳国君是皇上的仇人,他摸不准皇上对百姓的态度,不得不有此一问。
“这还用问?如今都是我青岳百姓,不一视同仁,多加安抚,是想激起民变?”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想回乡养老?”
“我的朝堂,不需要废物!”
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户部尚书一脸如丧考妣僵立原地和一众同情的朝臣。
他来到揽月宫,见她在摆弄药材,也不敢靠近,只轻声细语道:“凝儿,我让戏班子新排了几出戏,一起去看看?”
她眼都没抬,手下动作不停,快速摊晒好,拍拍手把他关在门外。
如今盛夏时分,他在门外一站就是好半天,阳光越发毒辣,实在烤人得很。他也不在意,隔着门自顾自
地说话。
“今日早朝,我训斥了户部那老头,他暗示我要针对原岐阳地界的百姓加赋,以此充盈国库。但如今他们也是我百姓,经过变故,自然要休养生息。他如此不知民间疾苦,把他贬去种地可好?”
“凝儿,针对那些百姓,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会尽力补偿他们,你说出来,我都依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连沐凝的贴身嬷嬷都不忍听不去了。
“娘娘,皇上每日下了早朝就来,日晒雨淋,无一日例外。奴不知皇上做了什么,依娘娘温和善良的性子,这般避着皇上,想必皇上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可您也恼了他快一个月了。您也憔悴了许多,皇上也瘦了好大一圈,夫妻之间,哪儿有过不去的坎,这般闹别扭,何苦来哉?”
沐凝叹了口气,“嬷嬷,你不懂。”
她又何尝想如此呢?
“凝儿,你好好用膳,桂花糕不要多吃,吃完休息,不打扰你午睡了。”
这一个月她也想了很多,军中爆发疫病是谁都没想到的,他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来瓦解军心和民心,战争本来就是诡道,她不该把所有人的死都怪到他头上。
而父王的死,因沐成的野心而起,实在不能硬栽在他头上。
如果父王还在,他也希望她放下的,是吧!
何况……
九月的一天午后,勤政殿门外一个人都没有。沐凝咬了咬唇,准备推门而入。
他天天来揽月宫絮叨,如今看到她来,一定会喜得找不着北吧。
可殿中的话透过门缝传进她耳朵,犹如五雷轰顶。
“我没有去告诉师妹,而是来见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亲口告诉她。”
“你有什么证据?”易衍冷声道。
这人他只听闻过,还是第一次见,入他的皇宫,犹如自家庭院,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你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
“钱满有个徒弟,因与人冲突丧命。临死前我答应他照看家人,他便说了一个秘密。”
“说他师父因为研制的银铃醉被人追查,于是一直躲在暗室。后来研究琼脂花,提取毒药,并有了些成果,他怀疑与疫病有关。很不巧,那毒药和这次疫病的症状一模一样。”
“而抓走钱满的人,你心知肚明。”
易衍心惊,万没想到,竟是这里出了岔子。拔出置于高台的佩剑,指着黎瑄,冷声道:“只要你死了,这件事自然无人知晓。”
只要这人死了,凝儿就不会知晓。
要是被他流传出去,几国以此为理由攻打青岳,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黎瑄摇摇头,很是淡定,“没用的,疫病本是人为下毒的事,为师叔多次验证所得结论。”
难道,杀了他,又要杀师妹的师父吗?
我问你,你会告诉她吗?
易衍道:“不会。”
黎瑄垂眸,“你这样欺骗她,实在配不上她对你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