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自田祥禁足,姜琰回府,宫内宫外,或有所图谋者,或坐山观虎斗者,或纯粹调笑者,无人不在观察姜家的动静。如今姜氏家主入宫求见太后,必是有了决断。一众人等皆翘首以盼,或有盼痴情如三皇子可得偿所愿者,亦有望含元郡主飞入寻常公卿家者,更有不做猜测,坐等结果者。不论如何,旁人或可安坐以待,姜婉却坐不安稳,当日便至永泰宫拜见太后。
“姑母,侄女给您请安。”
“起来吧。哥哥刚走,妹妹便来,你兄妹二人此次倒是默契。”
“姑母取笑侄女,姑母必知,为了祯儿的婚事,侄女早就想来求姑母。”
“于氏亦是大盛士族,你还有何不足?”
“姑母,侄女不愿于家的女儿为媳。于筠多年来‘扮猪吃虎’,明里敬重侄女,暗里常在皇上面前含沙射影,姑母不是不知,竟还要抬举她的侄女为祯儿正妃,姑母难道不知,祯儿的正妃,十有八九便是大盛皇后。”
“唉,婉儿,你何时能明白哀家的心。前朝后宫,若要平稳,必得平衡。你只有一个祯儿,皇上却还有一个祥儿,只有让祯儿娶了清贵之女,皇上才能放心,将大位交给祯儿。”
“姑母,您说的婉儿都懂得,只是,妥协之后若换来苟延残喘也罢,若换来的是刀俎,该当如何?到时岂非追悔莫及。”
“婉儿,你多虑了,淑妃不会与你相争。”
“那是因她的儿子无用,并非是她不想争。”此言一出,太后不言语,姜婉也觉自己放肆了。
“姑母息怒,是侄女放肆了,还请姑母恕罪,连日来为了祯儿,侄女日里坐立不安,夜间不能安寝,心急如焚,故而失礼。”姜婉边说边伏地叩拜。
“罢了,哀家明白你的心意,你想祯儿娶王氏女。”
“姑母圣明,正是如此。田祥拒婚,王氏失了颜面,若此时赐婚与祯儿,王氏必感激皇上,感激祯儿。”
姑侄二人话未说完,竹枝来报,田祯求见。
“今日这永泰宫热闹非凡,祯儿可当真是稀客,传他进来。”
“是。”竹枝出殿请了田祯入内殿。田祯行礼后,垂手侍立在侧。
“祯儿,你怎地也来了。”宣裕太后问道。
“皇祖母,孙儿想求皇祖母做主,孙儿想求娶阿婧。”此言一出,不仅宣裕太后,就连姜婉亦是大惊。
“祯儿,勿要胡言。”姜婉已顾不得太后,出言阻止田祯。
宣裕太后不答话,只抬眼瞟田祯,目光满是怒其不争之意。“祯儿,阿婧的婚事,自有祖母和你舅父议定,旁人不得置喙。”说完又瞟姜婉。
“可是皇祖母,田祥一出闹剧,阿婧颜面无存,唯有嫁与孙儿可解。”
“祯儿,皇祖母再与你说一次,阿婧婚事,哀家做主,旁人不得插手。”宣裕太后肃穆道。
田祯无法,只得尊懿旨,不敢再言。
“姑母,祯儿即是您的孙儿,也有姜氏血统,婉儿求您莫要只想着阿婧和田祥。”
“哀家何时不为祯儿着想?嗳,罢了,祯儿,皇祖母问你,除却阿婧,你想何人为妃?”
田祯看向太后,又看向母亲,知求娶姜琰必不成,只得道:“回皇祖母,孙儿愿娶王氏女。”
听田祯此言,姜婉松了一口气,静待太后允准。
“罢了,也便如此吧,哀家会设法请皇上赐婚,你二人不得妄动。”
“是,多谢姑母体恤。”
“孙儿多谢皇祖母成全。”
“好了,都退下吧。”
二人走后,内殿空无一人,竹枝进来服侍。
“太后今日乏了,不若早些休息吧。”
“嗯,婧儿不在身边,哀家还真不惯。”
“正是,郡主服侍太后尽心,太后是当真离不得郡主。”
“离不得也要离,女儿长大了,必是要寻夫家的。”
“太后,连日多思,致精神不佳,凤体要紧,莫要忧心了。”
“罢了,服侍哀家歇息。明日皇上必会前来。”
翌日下了早朝,光合帝果然至永泰宫请安,行礼后坐于太后下首。
“母后,昨日丞相入宫请安,可是为阿婧之事。”
“正是。姜叱前来,求哀家为阿婧做主,早日赐婚,皇上也必是想早日议定婚事,以阻断流言。”
“母后圣明,儿臣正有此意,未知丞相是何意。”
“姜叱以为,阿婧与祥儿有一同长大的情谊,最为般配。”
“母后意下如何?”
“哀家亦以为如此甚好,可怎奈婧儿这丫头,与祥儿一样执拗,恐怕难以转圜。哀家是无计可施了,未知皇上可有何良策。”
“母后所言极是。如今祥儿不肯迎娶王珩,阿婧亦不愿嫁与祥儿,依儿臣看,这两桩婚事只得作罢。”
“嗯,也只得如此了。只是祥儿不肯另娶她人,只因属意阿婧,必得先为阿婧赐婚,断了祥儿的念想,假以时日,祥儿或可转意。”
“正是如此。阿婧的婚事,母后可有人选?”
“事已至此,阿婧只能外嫁,哀家一时也无人选,劳皇上费心,为阿婧择一郡马吧。”
“是,儿臣遵旨。”
“还有一事,王氏因此事也失了颜面,皇上要想方设法加以补偿,莫寒了老臣子的心。”
“是,儿臣自会斟酌,请母后放心。”
入夜,光合帝来至漪兰殿。自禁足田祥,光合帝便再未召见于筠,非是迁怒,只是尚未有决断。
“皇上,臣妾教子无方,致使田祥顶撞君父,臣妾向皇上请罪,也代田祥向皇上请罪,求皇上重重责罚臣妾。”于筠伏地叩首,诚心领罪。
“筠儿,你起来,朕恕你无罪。即便是祥儿,朕也未深责,朕疼爱祥儿,爱妃难道不知?”
“皇上,臣妾知道,皇上当真疼爱祥儿,是以臣妾今日斗胆直言。皇上为祥儿计之深远,怎奈祥儿不争气,辜负了皇上。臣妾未能劝服祥儿,本无颜面再求皇上,但臣妾只有祥儿一个,为了祥儿,臣妾斗胆,置喙皇子婚事。”
“皇子婚事,亦算是家事,朕准你议论,恕你无罪,你大胆直言便是。”光合帝边说,边温柔扶起于筠,带至身侧安坐。
于筠见此,也自稍许放松下来,缓缓说到:“皇上,祥儿与王氏的婚事便罢了吧。晴儿福薄,不得贵妃娘娘青眼,与二皇子殿下,也便罢了。贵妃娘娘素来心高气傲,必不喜祥儿的正妃,家世高过祯儿。祥儿拒婚,王氏面上无光,皇上不若顺水推舟,将王珩赐婚祯儿。贵妃姐姐娶了如此得意的媳妇,臣妾的日子也好过一些。至于祥儿,暂且不议婚事为好。”
“嗯,爱妃所言,朕自会斟酌。”
“皇上,祯儿的婚事,皇上自去斟酌,但有一人的婚事,还请皇上早定。”
“含元郡主?”
“正是。”
“今日太后亦提起,要为阿婧议定婚事,丞相与太后,皆以为祥儿为最佳人选,筠儿以为如何?”
“臣妾以为不可。臣妾亦不喜贵妃娘娘的侄女。”
于筠现出小女儿状,光合帝突然想起多年前于筠活泼明媚的样子,微笑道:“好好,便依你这做母妃的,那阿婧的婚事,爱妃可有人选?”
“皇上,郡主婚事,臣妾不敢多言,但臣妾求皇上,定要为阿婧选一位位高权重的郡马。”
“哦?这是为何?”
“皇上,祥儿单纯,无力自保,阿婧最重情义,与祥儿兄妹情深,不论何时,她都会护着祥儿。”
“爱妃所言有理,只是阿婧出于姜氏……”
“皇上,太后亦出于姜氏。”
于筠一语,似乎点睛,令光合帝豁然道:“筠儿,你放心。”说着,便轻拍于筠手背。
于筠知事成,倩兮一笑,眼中微微含泪,更让光合帝生出无限怜惜。
一连几日,宫中无事。
这日清晨大雪,宣裕太后用过早膳,便倚窗赏雪,竹枝奉上手炉,侍立在侧。
“太后,几日来无消息,不知淑妃娘娘能否成事?”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姜氏联姻封疆大吏,哀家与丞相,不便开口,贵妃早就不中用,如今皇上身边能晋言的,只有淑妃了。”
“可太后只传一语于淑妃娘娘。”
“蛇打七寸,哀家告知她,唯有婧儿可保祥儿一生平安,淑妃聪慧,必知哀家心意。皇上多疑,她在皇上身边多年,最知皇上脾性,必知如何劝服皇上。”
正此时,殿外通传,皇上驾到。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好兴致,今日雪舞,甚美。”
“正是。这冬日里一大乐事,便是赏雪。皇上今日前来,可是为日前之事?”
“正是,未知今日,母后可有人选。”
“哀家老了,力不从心,皇上定夺便是。”
“如此,儿臣便直言回禀母后。儿臣欲招武宁王为驸马。”
宣裕太后听毕,心中一沉,“皇上,礽儿不愿远嫁,皇上执意如此么?”
“母后,非是礽儿。”
“哦?”
“儿臣是说含元公主。”
“皇上要晋封阿婧为公主,赐婚栾彧?”
“正是,母后以为如何?”
“栾彧虽有大功,但残暴不仁,高官厚禄许之即可。”
“母后是谓‘屠城’一事?”
“古语云‘杀降不祥’,更况屠戮无辜百姓忽?依哀家看,栾彧恐无善终。”
“母后且自安心,攻城略地难免有伤亡,儿臣已下旨内城百姓外迁,免去北境四城五年赋税,安抚百姓。再下旨褒奖栾彧,此后亦不会再追究,可保栾彧无虞。”
“嗯,话虽如此,可毕竟是远嫁,婧儿性子又倔强。”
“母后,还有一事,儿臣欲册立祯儿为太子,赐婚王珩。母后若恩准,儿臣想这几日便下旨。”
“如此,罢了,便依皇上所言。皇上国事繁忙,无意在此等事上多做耽搁,哀家自会与阿婧说明利弊,阿婧是个识大体的,必会明白皇上用心。”
“如此,儿臣多谢母后成全,儿臣先告退。”
翌日,姜琰奉诏入宫,太后寝宫内殿,祖孙二人依坐一处。
“祖母,这些时日未见,婧儿很是记挂,只是此次不同往次出宫,无诏婧儿不敢入宫。”
“婧儿,祖母有事同你商议。”
“祖母有何事,吩咐婧儿便是,怎地要商议。”
“此事事关你一生,必得你心甘方可。”
“祖母是说,婧儿的婚事?”
“正是。祖母问你,你可愿远嫁?”
“祖母,婧儿如今恐难在京城觅得佳婿,既要离京,便无谓远近了。”
“若是寒门行伍出身呢?”
姜琰略一思索,道:“祖母不若直言,婧儿可愿嫁与武宁王?”
“正是此人。皇上有意晋封你为公主,赐婚武宁王。婧儿,你若不愿,便直言,祖母再为你另觅良婿。”
“祖母,孙儿在宫中日子久了,很知道姜家如今情势,孙儿愿嫁与武宁王。况虽是远嫁,但得晋封公主,皇上也未亏待阿婧;武宁王亦是人杰,既然在京城无有缘人,阿婧愿一搏,说不定栾彧就是阿婧的有缘人。”
“婧儿,你虽有心机,但本性善良,而栾彧阴狠深沉,残忍嗜杀,你若同他婚配,只怕少有安乐,你当真愿意?”
“祖母放心,婧儿不论身处何境,都会自寻安乐。”
祖孙二人对视良久。宣裕太后终道:“既如此,便依你吧。”
光合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一,光合帝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国公姜叱之女含元郡主姜琰,秀毓名门,蕙质兰心,修德自持,婉婉有仪,淑慎含章,柔嘉端顺,风姿雅悦,克娴内则,久承欢于皇太后膝下,勤谨趋庭,奉以天伦,甚慰朕心,今仰承皇太后慈谕,着即册封为含元公主,钦此。
同日,赐婚圣旨亦传至丞相府中。另有赐婚圣旨,着内侍快马传至北境。半月后,宣旨于兴庆武宁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武宁王栾彧忠勇成性,靖边保国,砥定北境,功勋卓著,实为朕之肱股之臣。今年过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为配,宜室宜家。靖国公姜叱之女含元公主姜琰,温良敦厚、品貌出众,风华幽静,待字闺中,与武宁王栾彧佳偶天成。今仰承皇太后懿旨,赐含元公主姜琰婚配武宁王栾彧,为武宁王妃。一应礼仪,交由太常操办,着武宁王栾彧十日内启程赴京,择良日大婚,钦此。
听宣旨太监说到姜琰,不觉一瞬失神。
宣旨太监虚扶栾彧,道:“驸马爷快快请起,恭喜驸马爷,靖国公嫡女品貌无双,有大盛第一美女之称。如今又刚封了公主,皇上将含元公主赐给武宁王,足见皇上看重武宁王,王爷前途不可限量啊。”
“公公过奖了,公公远来辛苦,请入府歇息。”
“不得歇息了,咱家要赶回京城,太子大婚,公主大婚,宫里宫外连日事忙。皇上赐了王爷府地,亦赐了含元公主府,如今两处府地具在修缮,王爷也请早些启程赴京。咱家这就告辞了。”
“公公好走。”栾彧说完,着人奉上茶礼。
“王爷客气了,多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