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刚起工就问人家要钱的,最起码得过个三五天,我估摸着能拿八九块钱。怎么了?”
郭有铜知道,妻子问工钱,肯定是又被瘪着了。
“老五和老六今天又被老师叫站起来要学费了,孩子大了,总是这样也难为情。”
郭有铜沉默了一会:“灶火上个月的工钱不是刚拿没几天吗,这么快就没了?”
“过年老四要交学费和住宿费,我去三队俺表姐家借的钱,说好一个月还的,都拖两个多月了,遇见怪不好意思的,灶火上个月的工资刚交给我,我就把钱给还了,顺便把年前赊的账也还了,这些我还跟你商量了,这么快就忘了?”
“再等等,等我工钱拿到,就给。”
郭有铜在黑暗中点点头。
今天是他过年后为数不多觉得高兴的日子,盖屋的那家竣工请喝庆功酒,过几天能拿到工钱,特别是酒后和小芳父亲的聊天,聊灶火的婚事……
可回到家,仅存的一点高兴,逐渐被生活的不易替换。
“你的工钱十块钱不到,也不够啊。唉!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还剩半袋小麦,一袋玉米,缸里的猪食也快见底了,你的工钱拿回来,只能先解决全家人的口粮。”
何家秀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日子会过得这么艰辛呢,一年到头除了生病,就连那几天痛的直不起腰的日子也不敢休息,顶着太阳辛勤劳动,收了几千斤的粮食,这交几袋那交几袋的,最后连自己吃的都不够。
不是说勤劳可以致富的吗?
自打记事开始,看着老爹和奶奶,答和娘他们从早到晚的干,再到自己掌家过日子二十多年,日夜操劳,一分错钱不敢花,可这日子怎么就没有起色呢?
有时候她真想叉着腰跟老天爷大干一架问问:你为什么让人间这么多辛苦?
郭有铜道:“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我去借几袋回来先顶着,等小麦下来就接上了。”
何家秀道:“都是过日子人家,一家知道一家,这青黄不接的季节,谁家能有富足的余粮啊!”
“透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啊!总归能想到办法,明天我去另一家盖屋,问问几个工友,看看能不能借点。”
郭有铜说话间已在过滤谁家还有余粮,自己开口能不能借来,借不来的过滤掉,免得折面子。
沉默了一会,何家秀道:“我想让灶火窑厂的活不干了,今天中午他回来,我看他头上又鼓了一个包。这活太重了,别把他给累坏了。”
“哪有干活能累死人的?既然他上不成学,就得老老实实的做个庄户人,吃苦受累就是他的命。这么大长的小子,不干活在家你养着他吗?你别惯着他,你得跟我一条心,让他娶小芳。”
每次想到灶火没上成学还花了那么多钱,郭有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管怎么说,让他娶小芳,我心疼他。”
见妻子这次一直跟自己別着干,郭有铜有点急,他起身蹲靠床头,拿过烟锅挖满烟丝点燃,有点赌气的说:“不让他去窑厂也行,你有本事、哪怕是借钱,给他盖三间房,让他娶媳妇就成。”
面对丈夫的气话,何家秀忽的心里一动:“今天我在麦地里遇见俺答和大哥了。”
“遇见他们又能怎么样。”郭有铜的烟锅在黑暗里忽明忽暗。
“大哥说书豪去县里学习,回来极有可能会转正,转正的名额是三个人。我问大哥,那三名代课老师转正了,学校里会不会再收三个代课的老师?”
郭有铜顿时来精神了:“大哥怎么说?”
“我听大哥的意思,应该是还会收代课老师,但他让我去问大嫂,说这事大嫂门清。”
郭有铜不语。
“我想瞅机会去找找大嫂,不管怎么样,我也得求她帮帮咱家灶火。如果大嫂能把灶火弄到学校里教书,那时灶火的地位就不一样了,想跟他的女孩得排队,等再过年把咱们手宽敞了,找人帮他给转正,就能拿到学校里的分房了,这事不就完全解决了吗!?”
何家秀说着说着语气兴奋起来,仿佛灶火已经成为人民教师,住进了学校分的房子里。
也看到希望的郭有铜转脸看着黑暗中的妻子,伸手握住她粗糙的手:“这事难为你了”
“有啥难为,为了灶火,我啥事都不难。”
“你的想法不错,不过还得让灶火去跟小芳相亲,咱们做两手打算,如果大嫂答应帮忙,咱们可以随时和小芳家退亲,如果大嫂帮不上忙,我们总归得攥着一头吧。”
郭有铜知道大嫂子这人没那么好说话,但他也想试试,万一成了呢。
同时他想明天去找老大聊聊这事,虽说老大在家没什么地位,说话做事不当半分家,可放屁也能添个风吧。
何家秀道:“这要是让小芳家知道了,不说咱们半调子吗?”
“你啊,就是刀嘴豆腐心,心太善。为了子女,哪个做父母的不是自私的?”
人一看见希望,心情就愉快起来,郭有铜捏着妻子的屁股,四十好几了还是那么肥实。
老东西居然还有这心思……黑暗中何家秀狠狠掐了丈夫一下。
她想,明天我就去找大嫂子,就是下跪,也得把灶火这件大事给办了。
被掐的郭有铜反而得寸进尺,手更加不老实:“明天逢集,看看街上有便宜的树苗买几棵回来,把东湖地头缺的给补齐。”
“知道了,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做瓦匠。”
何家秀抓住丈夫那还想进一步的手。
这两年婆婆在身边住着,每次她都咬牙憋着,本来欢愉的事被弄得比生孩子还要痛苦,渐渐的她也就不想了。
“到底是老了,糊涂了,脑瓜子不中用!”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说道,“铜子不说树苗我忘记了,我今天下午上茅厕,发现家西的那棵梧桐树好像又有点不对劲了。”
“娘,咱家梧桐树怎么了?”
郭有铜闻言瞬间所有的想法全无,两根手指头缩了回来。
自家院子西侧种有三棵梧桐树,都快一人搂不过来了,刚过年不久,不知怎么回事死了一棵。
老太太道:“树叶有点发黄。年后死的那一棵,开始时也是这样,先是叶子黄,然后慢慢枯死。”
“我去看看。”郭有铜起身就要下床。
老太太道:“天黑了看不清,明早再说,睡吧。也许是我眼花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