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迟疑

“马知府！恭喜你。”

白鸣仰着头哈哈大笑，走进墨阴衙门。

大厅内的所有人目光此时都聚拢过来，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但他偏偏不说。白鸣手背在身后，玩味地望着马感才。

马感才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工作。

“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看您方便。”

马府贯彻了他清廉的形象，除了大小比其他百姓家要大上一些，里面的装潢几乎没有什么奢侈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要简洁不少。

府中的丫鬟正在忙些别的事，马感才便亲自为白鸣沏上一壶茶。

“上次我们见面，我曾说要向您打听一些事情。不过如今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白鸣接过递过来的茶杯，微微向上举了举：“我真的应该恭喜您。”

“洪应德为害一方，我替百姓斩草除根，难道不应该？”

“应该。”

“那您何必刁难我。”

“我是在想，作为洪应德一河之隔的亲密战友，难道您就那么干净吗？”

马感才收起脸上的笑容。

“您怎会这般猜忌我？”

“不知这袭杀洪应德的凶手，您可找到？”

“乱世流寇如此之多，想查出一桩命案，又何谈容易。”

他这话其实已经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白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准备和马感才摊牌，看看他的反应。

“洪应德是我杀的。”

“那您应当是整个墨阳的英雄。”

“洪应德死前跟我说了一些话，有关林禁、生意和您。别的还需要我再说吗？”

房间里突然无比的寂静。桌前的二人相对无言，门外也应景地响起淅沥的雨声。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我们上次见面，不过是试试我的想法？”

“高明。”

“马知府，你现在名震两墨，两岸百姓无人不知你宽厚仁德。如今，你可当真配得上那个‘公正廉明’了？”

又是一阵沉默。

马感才沉默了半晌，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有我的准则。极端也好，顺遂也罢，只要结果一致，所有的过程都是值得的。”

“即使那些被活活冻死的墨阳百姓原本不该遭此劫难？”

“若无他们的奉献，又如何真的铲除得掉那洪应德？每一个个体的力量都是渺小的，仇恨和苦难将他们聚集起来，才有可能改变命运。”

“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丝愧疚吗？大家皆为普通人，你又如何有资格强迫他人奉献？”

白鸣语气里有一丝恼怒。

“我感到抱歉。但是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如此。”

马感才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若无别的事，就请回吧。墨阳百废待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规划。”

“粉饰的再多，罪恶就是罪恶。”白鸣抽出剑。

“请便。你若觉得你走在正路上，你随时可以取我项上人头。”

马感才在原地站了片刻，见白鸣没有反应，便一言不发走出了马府。

白鸣目送马感才走出马府，最终也没有挥动他的剑。

他的确动摇了。

人无完人。他可以替民意审判那虚伪的和尚，可以替民意审判那脑满肠肥的洪应德，可他现在站在民意的对面，又该替谁挥下这审判之剑？

雨声渐大，他该走了。

他摸了摸扳指，回到了阴间。

阴间是不会下雨的。天气永远阴沉，却永远挤不出一滴雨水来。

白鸣来到地府食堂，破天荒地给自己点了一碗孟婆汤。

地府的鬼差不需要太多的情绪。

每当他们在心中积攒下一些思绪时，就会向孟婆讨碗汤喝。孟婆当然也对这种送上门的生意欣然接受。

由于供小于求，孟婆半推半就地响应大家的需求，推出了便携式简装孟婆汤，随时随地畅饮一碗。

白鸣撕开孟婆汤的包装一饮而尽。

味道和他第一次去奈何桥时喝的免费版味道几乎一样，要不是包装左下角加了一个“清爽薄荷味”，他都不知道这个居然是调了味的。

当然了，效果也一模一样。

他脑内的记忆没有丝毫流逝的迹象。就和当初他刚刚走过奈何桥时一样，他什么都忘不掉。

“草！”

他伤心了，把孟婆汤的小罐头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小无常，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一股花香从他附近传来，盛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烧水忘关火把水烧干了。”

白鸣烦躁地敷衍。

“哦，那还真是蛮令鬼发愁的。”

盛韵翘起腿坐在他的对面。

“不过呢，记忆对我们鬼差来说还是很珍贵的。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总要记得自己要前往何方才是。”

这个不正经的女鬼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若是为了阳间的七情六欲，或许我可以帮到你。在去清明司任职之前，我曾是酆都卫队的战术指导。要经常去阳间出任务。”

“你帮不了我。”

白鸣遗憾地笑笑。你处理的都是死人，我纠结的是该死的人。这二者还是有些距离的。

“那真是遗憾。”

盛韵也陪着他笑笑。

“你是无常，那阳间的任务你接不接？我这有个单子。”

“你不是战术指导吗？为什么不自己去？”

“死的太久了，也就跟着懒惰了嘛。况且我都说了，我喜欢和帅哥打交道。如果将一个任务委托转手，就可以让我跟帅哥多说几句话，那我也许会去当中介。”

盛韵将一张纸递到他的手边。

白鸣将纸接过，扫了扫上面的内容。

【任务目标：怨念聚集体。

地点：苍炎，墨阳府城外山林。

摘要：一伙山贼在林中作乱，将沿途商贾杀人夺财。受害冤魂聚集于山腰埋尸处，有外溢之相。

期限：一天。

报酬：魂币十枚。】

“原来我们地府不光管捉鬼，还要负责这种诡事吗？”白鸣好奇。

“不然呢？地府也是府，也要发展的。不帮活人们解决些问题，那城隍庙的香火这一块，谁来给补？”

盛韵觉得他有些天真，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说的也是。这活我接了。”

有外快不拿白不拿。

几个小鬼聚集成的冤魂堆而已，过去手起刀落的事情。

“这些委托你别看报酬不高，对你可是大有好处。冤魂中普遍蕴含着大量鬼力，想在地府当个大官，这是个捷径。”

“我没那么大雄心啦。”白鸣摆摆手。

“有没有，可由不得你。”盛韵轻笑。

“为什么？”

“等你到了那个时候，你便知道了。快去干活吧。”

不等他再多问，盛韵便拍了拍他手上的戒指，把他丢回了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