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轶事

外面的天气忽的有些阴沉。

轻舟先生在他的案台前放了一盏油灯,张开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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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孤灯迎诸客,半截醒木作吾声。

照得古今明灭事,多少浮沉笑谈中。

这青史流传千年,有能被大家记住的英雄,自然便会有被遗忘的英雄。

沉湎在和平中的人们会有倾向性地抹去他们的存在,包括眼下的我们。

可忘记就意味着背叛。

光阴记得,山河记得,我虽为一介匹夫,也有幸从那被冲刷的时间之中,拾得一砖片瓦。

单是三界战争之中,便有五位遗失了姓名的英雄。

治愈界限的医者,挥师亲征的公主,临摹残酷的画师,引来风雨的船夫,以及狩猎天罚的猎户。

承蒙诸位照顾,我们今天就来说一说那位——

用笔记录下无数罪恶的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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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鸣赶到茶馆时,茶馆里的客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场了。

“先生今天下班这么早?”

“今天天气不好,若是我讲的太久,恐怕要耽误了大家回家。若是淋雨伤了风寒,我也心里有愧。”

轻舟先生轻摇着扇子。

“先生原是如此好心之人,还是我小人之心了。”白鸣撇嘴。

轻舟先生不讲书,茶楼里的人便散去了大半。转眼间便不剩下几个。

他为白鸣倒上一杯茶。

“你若是想听,我不妨为你再讲一遍。”

“你还挺爱讲。”

“说书人,说书既是工作,也是生活。”

“你明知道我不为这个而来。”白鸣将茶杯往前推了推,示意自己今天不想与他闲聊。

“我只是个普通的说书人,若不是为了听书,您又何必来找我?”

轻舟先生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只是闭上眼睛头往一侧略微歪了歪。

“你来这墨阳几天了?”

“大概有一周?茶馆的生活很平淡,我不太记时间。”

“如果你遭遇了什么困难,三日之后墨阳的守卫力量依然安然无恙,那时轻舟先生会替你解决掉剩余的问题。”

白鸣将那信上的话原原本本地向轻舟先生重复一遍。

“你带着大业军的任务而来。”

“匿影老师的保密工作似乎做的不是很理想。”轻舟先生自己倒了杯茶品了一口:“工作之余,我也可以享受一下生活,您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大业军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

“我似乎无可奉告?”

他依然轻摇着扇子。

扇子上开始出现了第三个形象。第三个形象若隐若现,远不如其他两个明亮。

白鸣注意到了他的扇子。扇子上刻画的形象相当具有辨识度,第一个形象是那天在黑宗楼地下遇到的那个白衣人,第二个形象是高歌裂隙中的公主。

那这第三个形象……

“是一位画师。”轻舟先生见他盯着自己的扇子看,便主动向他提示。

“是你复活了他们?”白鸣谨慎地抬起头。

“有些偏颇。”

“故事外的人会觉得这些故事荡气回肠,颇有一股史诗之风;可你我都是故事中的人。从你的眼光来看,他会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单从我所亲历之事来看,他们的形象并非如你所说那般宏伟,倒也未必完全失真。”

“有趣。”

“我想知道,那公主到底是为谁所害?”

“触犯禁忌,封入裂隙,我所知的仅此而已。”

轻舟先生合起扇子,重新将茶杯推到白鸣面前。

“你并不了解全貌。”

“不是我说的就是真相。对于你来说,亲眼所见的可以是真相;而对于一个说书先生来说,值得讲述的就是真相。而事实究竟如何,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白鸣沉思片刻,接过轻舟先生递过来的茶杯。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目的,但若是你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会阻止你。”

“你这话说的,倒是真把自己当成侠客了。”轻舟先生轻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可了解你效忠的国,又可了解你庇护的民?”

白鸣愣住了。他说这话时全凭一腔热血,倒是真没考虑过究竟为了什么。他捏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是一个在寻求的人,我看得出你也一样。无论是你所倚靠的天知府,还是我所倚靠的大业军,都不过是我们求得答案的途径。”

轻舟先生为他续上茶水。

“匿影会背叛天知府,说明天知府和他寻找到的道路起了冲突。但他当初加入天知府时,却并非是如此这般思考。”

“天知府不是铁板一块,大业军也同样。大家只不过在追求不同目的时短暂同行,自当不会有太多所谓忠诚可言。”

“你的意思是……”白鸣压低声音。

“不,我依然是轻舟,大业军的轻舟。我还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我依旧将与大业军同行。”

白鸣有些沉默。轻舟先生明显话里有话,但是他对这两个组织的了解实在太少,并不能很轻松地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大业军,究竟是何种目的?”

“如果你想理解的轻松一点的话,就是一个要推翻苍炎皇室的组织。”

“所以在这一方面上,你和他们的目的相同。”

“难道你是为了拱卫皇室才帮助天知府的吗?”轻舟先生反问。

“呃。”

“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你不是想知道大业军派我来此,究竟有何目的?”轻舟先生不想为难他,便主动替他转移话题。

“什么条件?”

“普通的百姓不在天知府和大业军的相互攻讦范围之内,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轻舟先生打开扇子。

“我想请你见证这位画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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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远在千年之前,有一位技艺超群的画师。

他笔下的形象栩栩如生,他墨中的山水不断流淌。

可他偏偏遭到上天妒忌。

凡是他所绘之事物,无一不在他绘后被毁去,只留下他的长卷作为遗念。

画师不甘心。

若是如此这般,我便要绘下那世间苦楚。

他来到三界战争的前线,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了每一寸战场,用自己的双眼目睹了每一处惨状。

他用自己的血和泪绘画。

可偏偏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那副旷世之作消耗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的画作完成的那一刻,他再无力再抬起自己的臂膀。

命运与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写满了恐怖的画卷的确将那战场的残忍全部抹去,但由于画作过于真实,那画面却真的活了过来。

旧的苦楚逝去,新的苦难诞生。

从他的笔下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