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荡心中一凛,面色极为难看,那金老板的声音如同一根针刺在他的胸上,他按耐住心中的怒火,继续倾听。
“金老板,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请求大人指点。”
“何事?”
“那随行而来的的徐捕快,与我曾有些家学渊源,在下已差人唤他在别处等候,此刻约莫已昏昏欲睡,可也要派出杀手?”
金老板沉吟片刻,拍了拍桌子:“也好,叫他和沈荡一起出发,正好需要一个在场者向饶县回报,将来若是有京城差人追查下来,我们正好有一个无辜的挡箭牌,你说是不是?曹大人?”
他的这一声曹大人喊地十分沉重,仿佛借着大人二字在讽刺着什么,那曹县令有些慌张,手上的茶碗竟然有些拿端不稳,发出十分清脆的声响,要不是金老板伸手去扶了一下,这宋瓷茶碗怕是真要打翻在地上。
沈荡紧锁着眉头,全然没注意到身旁的危险即将来临,他只看见曹县令低着头,哆哆嗦嗦地想说着什么。
“金老板,我这些年,向来都是听候您的调遣,您说现在那听秀坊,占了多少良田土地,多少人来我县衙前敲鼓告状,都是在下替你挡着,你要修养马场,也是我为你在文书上铺路,更不用提去年,金钰晨手下的几条人命...金老板,这过河拆桥的事儿,您可不能干啊。”
沈荡以为金建瓴要发作,正想趁乱离开,没想到金建瓴却只是坐着,先是喝了口茶,又缓缓将茶杯放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扩建听秀坊,是拆了不少酒家不假,我没给你大人使银子么?按道理,你收了钱,就该办事,这对我们生意人来说是天经地义,是不是?再说那养马场,我的文书凭证不可谓不和规矩吧?我的关系早走到了你的上级!你只是行了个代笔的工作,也配拿我的银子?至于我女儿嘛,确实是有人命在身,是在下欠管教,在这里,我金建瓴再次向大人致谢,只不过,要论秘密而言,除了大人杀死原配,自己冒充县令这一出好戏外,这第二桩事,可就不是我女儿手下的几条人命可以抵得清的了。”
咣当一声,不知是谁推翻了桌子,金老板依旧是坐在椅子上,曹县令的脸上白一块红一块地冒,两只狐狸僵持了一阵,几乎是同时在脸上绽放出了笑容,金老板先给了台阶下:“哈哈哈哈哈,曹县令,可不要责怪小人,小人平时嘴拙,也只有面对曹县令这样的知己才难免多说几句,还请大人莫怪。”
曹县令则回复说:“诶,都是自己兄弟,说这些做甚,这张桌子年久失修,我看倒了也好。”
“小人明白,明日即派人给大人打造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桌来。”
“那本官先谢了金老板,那沈荡一事...?”
“大人放心。”金建瓴说完,拍拍手掌,两位轻功高手从房梁一跃而下,沈荡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大人你看,这二位是我听秀坊的一流高手,善使暗器,那沈荡还在客栈罢?”
“在的。”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小人知道。”
“切记,要出了丰县,快到饶县地界时才敢动手!”曹县令说道。
“小人明白”那两高手不约而同地说,金建瓴挥挥手说:“去准备吧”
可他们还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有话要说,一阵寒意忽然从沈荡脚底蔓延,他想脚底抹油就此跑路,但又怕惊动了屋里的两位高手,只得继续偷听下去。
那两人中的一人凑在金建瓴耳边说了几句,金老板脸色一变,眼神里冒着恐怖的光死盯着曹县令。
“曹大人,他对我说,屋外有个仆从模样的人,一直在偷听,可是你安排的?”
沈荡暗叫不好,此刻也管不了许多,只顾往侧门狂奔,但眼前唰的一声出现了方才屋内的一个高手,他朝身后看去,果然站着第二个人,金老板和曹县令此时也走了出来,都看见是沈荡,脸上有些迷茫,原来这二人还没见过沈荡,不知是他。
“你是何人?胆大包天,擅闯县衙?还不报上名来!”
沈荡自知不管承认与否,都免不了一场苦战,索性一拳打开面前的人,大声叫道:
“在下沈荡,承蒙两位大人错爱!”
“金老板,你看,误会在下了不是?是我手下办事不力,但在下绝无有害金老板之意。”
“是,大人你看,这是天意,还不动手!”
走廊上,空间狭小,那两名刺客不方便掏出兵器,只得与沈荡拳脚交加,沈荡长吸一口真气,不慌不忙,使出一招魁星踢斗,假意朝正前方的刺客进攻,招式不见落位,拳风一变,化作一招窜步偷心,身形一转向后打去,身后的刺客一时间招架不住,连连后退,沈荡心中焦急,恐错失良机,让金曹二人有机会逃跑,索性咬牙,使出看家本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般若禅掌,般若禅掌看似掌风绵弱无力,实则变换无穷,所谓般若,是慧能祖师翻译梵文经书时,发现般若一词并无汉语对应词汇,于是认定是当时汉人思想中缺乏般若的认知,所以保留下来,而般若真正的含义,就连许多少林苦修多年的高僧也没能体悟,自然也就练不好这少林第一神掌。沈荡在初学时,一度认为,般若也就是大智慧的意思,而师父追问他,什么又是真正的大智慧?沈荡哑口无言,师父也只是摇摇头,依旧将般若神掌的一招一式和心法口诀悉数传授。
那身后的刺客不知般若神掌的玄机,右臂画圆,凌空打出一招铁掌,想用坚硬之力接下,拳掌交锋,般若神掌的后招忽然显现,少林寺几千年来的内功修为本是纯阳之功,借般若神掌这一软绵绵的至阴掌力打出,以柔克刚,那铁掌的十成掌力瞬间化为乌有,后劲奔波而来的至刚之力霎时激发,那刺客右臂折断,口吐鲜血。
金曹二人一看到手下已折煞一人,沈荡与他们之间已无人阻挡,那本拦在沈荡前方的刺客见状不好,正欲使出暗器,却又担心伤到金老板,只得硬着头皮与沈荡交手,沈荡不慌不忙,此时的形势已然逆转,他回身再使一招般若神掌,那刺客不敢去接,连连后退,没想到这掌是假,掌到半空中忽然变化,右手回收,左手使出少林太祖长拳第二十二式,虚步断肘,那刺客后退不急,双手挡了一下,几乎跌倒,沈荡猛地回身,朝金曹二人奔去。
我要拿你二人问个清楚,沈荡心想,电光火石之间,曹县令忽然高声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沈荡一惊,身躯慢了一分,正是这一慢让他失了良机,身后的刺客飞身跃起,拦在金曹二人前方,手里已经摸出一柄飞刀,而曹县令这一喊,县衙里瞬间有了回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沈荡心想不好,如果现在撤退,会撞上县衙里赶来的捕快还好,他更畏惧的是那刺客手里的飞刀,自己不敢贸然将背后留给他,心中杀心已起,必要先将那刺客放倒后才能撤退。那飞刀果然从半空中窜出,沈荡连忙闪身,飞刀从脸上划过,好凶险的一招,他不后退,深吸一口气,双指指尖往墙上一点,砖块瞬间爆裂,再一点,那碎砖块旋即朝着前方三人散去,刺客转身帮金老板挡护,那草县令就倒霉了,飞砖有两颗打在他身上,其中一枚打在腹部,一枚在脸,脸上挂彩不说,那因为酒肉灌溉而隆起的将军肚哪里经得起这一下的打击,一口鲜血夹在晚上的酒肉里瞬间吐了出来。
沈荡的摩柯指决已练到六重,这摩柯指决是达摩院的镇院绝学,与般若堂、罗汉堂不同的是,达摩院除内功修为外,专修指学,而这摩柯指决又是达摩院内的顶尖武学,初入院者,个个争先研习,学到三重功力,碎砖打石已不在话下,学到六重时,就可应付江湖上大多拳脚功夫,而六重往上,则需要极高的天赋加持,沈荡还来不及继续修炼就被逐出了少林。
此刻正是发威的时机。
那刺客再回身,还来不及摸出飞刀,沈荡反手的一指已经到位,这一指打在他的脸上,他瞬间倒了下去,像一滩泥似的再也起不来了。
“哼,你们二人的秘密,我必当上报朝廷,京城见罢。”
沈荡来不及多看这狼狈的二人,身后已有人大喊说就在这里,在分不清敌我的情况下,逃命是最好的选择,有几位捕快拦在前面,但都见沈荡杀气腾腾,不敢阻拦,沈荡加快脚程,终于出了县衙,此刻必须尽快离开丰县,但城门已关,自己的衣服和刀都在客栈,正两难之间,一队晋商模样的车队正从远方开来。
想来是要出城,沈荡悄悄跟在后面,找准时机跳上最后一辆马车,人扒在马车下,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门,听见马车里的人商量,说此地有强贼出没,往往选在白天下手,不知他们此次趁夜色出现,是否会遭劫杀?另一人则安慰他说,白天已有一队茶载着他们的货走了,他们是人货分开,就算出事,货也能送到。
沈荡扒在车下,觉得好笑,这商人竟把生命看得与货物无异,其实是沈荡无知,他从少林出来,就进了衙门,并未品尝过碎银几两的疾苦,在那个大明走下坡路的时代,能稳住一点安身立命的行当,确是不易。
随着车队越走越远,前方就是饶县地界,沈荡不知饶县刘县令是否也是曹县令那一般与金钱同流合污的小人,正犹豫是否要在饶县下车时,车队忽然停住了。
“围起来,全杀光了再找。”
一个女声淡淡地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听秀坊两剑斩下四只耳朵的何雨硕。
金建瓴的追兵还是快过他。
“女侠且慢!我等早卖完了货物,车上除商人外空空如也,不如请女侠高抬贵手,我等下次途径此地,必有厚礼奉上。”带头的商人下车回复道。何雨硕却没管这些,一剑刺在他胸口处,只听得一声悲惨的啊,那人就倒下了。
扒在车下的沈荡看见四周忽然多出许多双马腿,紧接着是一把把宝剑出鞘的声音,马车里,先前还谈笑风生的几人早手忙脚乱起来,有的似乎正寻找兵器自卫,有的则在呜呜地啼哭,沈荡再不能忍受了,他一跃而起,引发一阵不小的慌乱,他乘机翻身上马,夹紧双腿,在这刀光剑影中逃走,可背上还是挨了两剑,血流不止。
策马狂奔时,身后的追兵也同时聚集,朝着他袭来,倏地一声,五枚飞刀朝他的后心钻去,但沈荡早有防备,拉紧缰绳,策马忽然一个闪身向右奔去,飞刀铛铛铛插进石头上,沈荡再大喊一声驾,那马却嘶叫起来,原来是有一枚飞刀没躲过,刺进了马屁股里,没跑几步,毒素就蔓延了马的全身,那马越跑越慢,最终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而不远处,那一队商人,连人带马还是没有躲过毒手,沈荡心中懊悔万分,早知如此,他是宁愿自己死也不要连累无辜的人。何雨硕随后赶到,其余杀手慢慢骑马将他团团围住,沈荡认得,其中一人正是那天与他交手的海明。
“二当家的,此人拳脚厉害,不要与他纠缠,容我一剑送他上路。”
“弟弟呀,姐姐本来还想和你说说话的,只可惜,”何雨硕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从马上下来,慢慢走向沈荡。
“只可惜,你招惹了麻烦,唉,姐姐剑快,不会痛的。”
话音未落,何雨硕一剑已经刺来,沈荡早有所防备,左右手同时捏指,使出摩柯指决第二式摩柯无量与剑锋招架,只听得叮的一声,何雨硕的剑气从他的右手手指擦边而过,两只手指顿时血流不止,微微颤抖。
“好一招摩柯无量,沈荡,你可接得住这一剑?”
说罢,何雨硕凝神聚气,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手腕抖动,使出一阵眼花缭乱的剑法,宝剑在空中画出剑花,剑花丛中忽然刺出唰唰三剑,沈荡见状,不敢使指法,恐手指被斩落,连连后退,这哪退得出?身上已中三剑,虽避开了要害,但业已大伤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