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落满青囊堂的天井，苏青柠在捣药声里数着瓦当滴水。第三十九滴砸在青石板上时，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父亲佝偻的背影。
“当归三钱，要老君山的。“苏父突然出声，烟枪在桌角磕出北斗七星状的凹痕，“配上滇南的野三七。“
苏青柠的手一抖，药杵碾碎了案几边的玉簪花。父亲从不许人碰他装老君山药材的樟木匣——那里面锁着母亲的遗物，还有顾家当年求药的契书。
后堂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她掀开蓝布门帘时，望见程砚秋正弯腰捡拾珐琅彩药罐的碎片，白大褂后襟沾着深褐色的药渍。
“这是承泽最后...“程砚秋话到半途突然噤声，指腹被碎瓷割出血痕。
苏青柠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自从太平间那夜后，程砚秋每周三都会带着相同的珐琅罐来煎药，却总在她出现时打碎药渣。此刻那些褐色残渣里，分明混着顾承泽最常服用的安宫牛黄丸金箔。
雨丝斜斜渗进窗棂，她突然抓住程砚秋的手腕：“你们在找续命散对不对？“指甲掐进他发烫的皮肤，“用顾家的钱，苏家的药，还有...“
后颈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苏父的烟枪抵在她命门穴，声音比药碾还沉：“去煮醒神汤，放双倍石菖蒲。“
当夜雷声碾过弄堂，苏青柠在药香里辗转难眠。闪电劈开帐幔的瞬间，她望见妆奁匣底泛着诡异的磷光——是母亲留下的青瓷枕，此刻正渗出淡红色水痕。
指尖触到枕面裂缝时，她摸到了暗格。青铜钥匙刺破指腹的刹那，往事如潮涌来：十岁那年的暴雨夜，母亲浑身湿透地冲进密室，怀里抱着个眉骨带疤的少年。
“这是你顾伯伯家的...“母亲未说完的话被惊雷劈碎。少年苍白的腕间系着红绳，绳结正是苏家独有的平安扣。
瓷枕暗格里躺着本泛黄笔记。苏青柠就着烛火翻开扉页，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是顾承泽的笔迹，日期却停留在五年前。
【2008年3月12日阴
柠柠今天又躲在药柜后偷看我复健。她不知道，苏夫人给我的回春散里掺了曼陀罗，每次心跳过速都会产生幻觉。可若是能多看她一眼，这毒我也甘之如饴。】
烛泪烫醒指尖，苏青柠疯了一般往后翻。最新那页墨迹未干：
【2023年5月20日雨
林氏换了最后一味药引，我只能假死护她周全。程医生今晨取走了第七根肋骨，刻成装解药的玉瓶。若柠柠见到这封信，说明老宅的银杏...】
雷声炸响，瓦片噼啪落地。苏青柠赤脚冲进天井，暴雨浇透月白寝衣。她徒手挖开老银杏树下的青砖，指甲崩裂时终于触到檀木盒——里面躺着七枚玉瓶，每只都刻着不同日期的生辰八字。
最旧那枚瓶底刻着“顾承泽 1993.0817“，最新的是“苏青柠 2000.1123“。月光穿透云层时，她看清瓶身裂纹里渗出的药汁，正是程砚秋每周三打翻的褐色液体。
“你果然找到了。“程砚秋举着伞立在垂花门下，白大褂被雨浸成灰色，“他服下假死药前说过，若你发现真相，就把这个给你。“
苏青柠颤抖着展开染血的丝帕。素白绢面上是顾承泽用银针绣的路线图，终点标着“慈安疗养院“。帕角浸着深褐药渍，细看竟是无数个“柠“字叠成的银杏叶。
“他在等你去拔金针。“程砚秋突然咳嗽，指缝渗出黑血，“林薇恩换了苏夫人的曼陀罗剂量，现在每声雷鸣都会要他的命...“
苏青柠抱着玉瓶冲进雨幕。青石板上的血脚印延伸向巷口，那里停着顾家的黑色迈巴赫。车窗降下的瞬间，她看见林薇恩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正把玩着顾承泽从不离身的沉香木佛珠。
“你以为他真在疗养院？“林薇恩的笑声混着雨声，“看看今天的财经头条吧，承泽资本正在收购青囊堂的地皮。“她甩出报纸，头版照片里是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侧影，眉骨疤痕被PS抹去，“多完美的替身演员，是不是？“
苏青柠的玉簪突然断裂。母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炸响：“顾家小子身上流着两个人的血...“她终于看清照片里男人的耳后——没有那片银杏状的胎记。
暴雨冲刷着百年门楣，苏青柠在狼藉的药材堆里翻出父亲珍藏的紫铜秤。秤盘底部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正是顾承泽与那替身的出生日期。当两颗砝码同时放上时，秤杆竟指向密室方向。
暗门开启的刹那，浓重药味呛得她几欲作呕。月光透过气窗照亮玻璃药柜，数百个珐琅罐里漂浮着人体组织，最大那罐赫然泡着顾承泽的胎记——连着完整的皮肤，边缘还有缝合线的痕迹。
“这是你母亲的手笔。“苏父的烟枪在暗处燃起红点，“当年顾家送来双生子，病弱的那个被做成药引...“他指向最里层的樟木匣，“剩下那个，就是你认识的承泽。“
苏青柠踉跄着扶住药柜。童年记忆突然错位：八岁那年她分明见过两个眉骨带疤的少年，一个在轮椅上读《本草纲目》，另一个总躲在银杏树后冲她笑。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传来视频。重症监护室里，顾承泽浑身插满导管，心电图随着雷声剧烈波动。镜头扫过床头柜，摆着沾血的银杏叶和摔碎的青瓷枕。
“还剩十分钟。“林薇恩的嗓音带着金属质感，“你说他等的是苏家秘方，还是...“
视频戛然而止。苏青柠攥碎掌心的玉瓶，任凭瓷片扎进血肉。母亲笔记的最后一页在脑海浮现，那行被泪水晕染的字迹此刻清晰如刀刻：
【吾女青柠，真正的回春散需以爱人之命换。顾家双生，一者承泽，一者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