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翻新小说界定

以上对翻新小说做了简单介绍,在正式行文之前,有必要对这一类小说作进一步的界定。概括地讲,本书所谓的翻新小说,指的是发生于晚清最后九年(1903—1911)间的,晚清小说家以“旧瓶装新酒”的方式,对古典小说名著进行的改写与重写。这类小说最突出的特征是时代误置:将古典小说中的人物或叙事模式嫁接移植到现代世界,从而展开一系列可喜可愕、可悲可笑的故事。具体说来,这类小说对古典名著的改写通常采取以下三种模式:

第一,让古典小说中的人物离开原来的环境,来到陌生的现代世界,在见识了种种新奇事物,经历了种种“震惊”式体验后,又“趁此潮流,在新世界做了一番事业”[2]。吴趼人的《新石头记》、大陆的《新封神传》、冷血的《新西游记》、奚冕周的《也是西游记》,采用的便是这种模式。

第二,古典小说中的人物并未离开其所处的时代,但是其所处的周围环境,已经经过了“现代化”的处理,在高度现代化的古代世界,人物面临新的命运。陆士谔的《新水浒》中,梁山英雄们一梦醒来,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朝廷正在变法维新,奖励实业,许人民参与国政,众英雄领悟到处文明之新世界,旧日的法子万万不能再行,于是也倡言变法,要把“旧世界的梁山泊”变成“新世界的梁山泊”[3]

第三,既不借用古典小说的人物,也不借用其背景,而是抽取其叙事模式,略加改动后运用于当代题材,讲述一个与原作完全不同的全新的故事,但这个新故事又与原作有着互文对应关系。例如,治逸的《新七侠五义》写七位当代侠客,运用电光剑、电光石、汽船等新式武器,惩奸除恶,立志将妨碍新政的罪人剪除殆尽。与前面两种叙述模式相比较,这种叙述模式的特点是“重新讲”,而不是“接着讲”。

翻新小说对古典小说的独特改写方式,使其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续书。一般意义上的续书不论在题材、主旨还是故事情节方面都与原作有着相当的连续性,因此才被冠以“续书”的名号。翻新小说虽然也沿用了古典小说的人物或叙述模式,但在故事情节方面却与原作迥然不同,缺乏直接联系。更重要的是,翻新小说是以现代观念对古典小说进行的改写,古代世界的人物,说的却是现代人的话语,强烈的反差对比,给人造成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一般意义上的续书虽然有时也设计较大的时间跨度,但是很少以时空大挪移的手段,将原作中的人物抛入完全陌生的现代世界,重新展开叙述。事实上,一直到民国时期,传统意义上的续书写作仍然有相当的市场。仅仅一部《儿女英雄传》,就接连续了九次,时间从光绪二十四年(1898)持续到民国十二年(1923)。至于《续小五义》《续镜花缘》《续彭公案》之类的续书,更是指不胜屈。细究这些续书的内容,则大多仍不脱原作窠臼,与翻新小说有较大差别,因此这一类小说不在本书的研究范围之内。

翻新小说的突出特征,是“旧瓶装新酒”,即借用古典小说的元素,来表现现代新思想、新事物。这一特征,不仅使其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续书,也使其区别于仿作。所谓仿作,即不直接沿用原作的人物、故事,但是却模仿原作的主旨、风格、故事模式等,来重新讲述一个故事。和续书一样,仿作与原作在主旨、风格、趣味上都有相当的一致性,因而与翻新小说有根本的不同。晚清小说中,有一类小说从题名上看与翻新小说非常相似,如香梦词人的《新儿女英雄》,但仔细辨析后会发现,这一类作品属于仿作。这类作品也不在本书的研究范围以内。

还有一类晚清小说,虽然满足“旧瓶装新酒”的条件,但我们并未将其视为翻新小说。例如,吴趼人的《立宪万岁》写玉皇大帝召集群仙、诸佛菩萨开会,讨论下界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宪问题,最后议决派遣孙悟空、哪吒、雷公、列御寇、神行太保戴宗五人为钦差大臣往西洋考察宪政。[4]包天笑的《诸神大会议》写元始天尊、西天佛祖、南极仙翁、赵公明、东海龙王、周公姬旦等诸神以现代议事规则组织会议,讨论天庭财政问题、人间土地利权问题、海权问题、婚姻自由问题等。[5]这一类作品只是随意摘取了古典小说中的一些碎片,来与现代新事物、新思想拼贴,从整体上看,并非对于某一部古典小说的有意的改写。因此,我们将这一类作品排除于本书的论述范围之外。

晚清是一个翻新成风的时代,不光古典小说被翻新,新著、新译的小说也屡有遭到翻新者。《茶花女》一旦风行,马上有《新茶花》出来。《官场现形记》之后,紧跟着有《新官场现形记》《绘图新官场现形记》《最新官场现形记》,为数不下十种。其他如《孽海花》《法螺先生谈》《空中飞艇》等在晚清影响比较大的小说,也都曾遭到各式各样的重写与翻新。这一类小说与本书所要研究的古典翻新小说有某种“家族相似性”,但从内容上看显然也不满足我们关于翻新小说的定义。